纪墨以前能够见到收割机的时候就是看电视上惊鸿一瞥那种, 呼啦啦开过去, 然后后面翻卷的麦浪之类的都纷纷倒伏,看也没个具体, 不知道结构是怎样的, 自己研究制造的时候, 旁的都好说, 刀片总是要有的吧。切割切割, 没刀片用什么割?
他自己设计了结构, 确定可以一试之后,就按照这个结构描了个刀片的草图让张楚带人去外头定制刀片去了, 这种东西没什么技术难度, 片状, 开刃, 锋锐就可以, 自己制造也不是不行,比铸剑简单多了。
但村中状况不允许,没高炉也没铁矿石, 非要万丈高楼平地起什么的, 还不知道那收割机面世要到什么时候了, 不如去外头找专门的铁匠,让他照着样子做一个就是了,也不费劲儿。
做个模子, 铁水倾倒, 半软的时候打薄, 最后再淬火开刃,纪墨都能想到全部的流程是怎样的,也能估算出其中的时间,给张楚的时间还更富裕一些,留出充足的时间让他在那里等着刀片好了直接带回来。
为了安全考量,还让张楚带了两个人去,其中一个是自小在村中长大的胡杰,另一个就是年前从外头来的李大牛,他听说要出去办事儿,主动说要给带路,张楚也有十余年不曾出去过了,小时候还记得的城镇恐怕现在都找不到了,有这么一个带路的自然好。
为了让他们出去方便,村中还找了些碎银子给他们带上,长久不与外界交通,村中对钱币几乎没什么需求,当年的那些铜币之类的都不知道是哪国的,是否还在用,不好随便拿出去万一惹眼招灾的,倒是碎银子,随便捏成什么形状,重量不损失,也不会有人计较,应该还能使用。
纪墨从王达那里还学了不少的防范之心,张楚临出门前,他还反复叮嘱过一些事情,什么对方问哪里来的该怎么答,说话做事之类的,恨不得都给写成问答形式的剧本预演一下。
这也是宅久了的通病,好像走出家门都要命似的。
本来纪墨还想着自己去走一趟,扭头看看王达,又改了心思,王达这几年老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舒适了,人就如同泡在温水之中放松了,一松弛下来,很多病症都出来了,小到咳嗽发热,大到胳膊疼痛,夜里疼得睡不着,反复翻身,纪墨当他是旧伤处受不得寒的缘故,还特意给做了加棉的袖筒,只为让他舒服点儿。
当年敢于杀人的汉子,如今一只手都未必挥得起刀了,这种变化好像是突然的,意识到的时候,总觉得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纪墨心里有些恐慌,不想离开王达身边儿,他们两个相伴这么多年,彼此对对方来说,都是一种依靠了。
可能是看出了纪墨的心思,张楚是主动请缨的,他不太爱说话,却真的是个心思灵巧而敏感的,纪墨知道他的性子,不是爱出门去怎样的,否则那许多年,他早就能出去了,为这事儿跑一趟,实在是… …免不得叮嘱更多。
师徒两个明明年龄不差几岁,却像是父子一样,还真是让人看得好笑,反正当时王达笑过好几次,每次看纪墨一本正经地叮嘱什么,而张楚认认真真地应着什么,尤其张楚还比纪墨高一头的样子,身板儿也壮,那感觉就更奇怪了。
纪墨心里老成,适应度良好,达者为师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等到了张楚该回来的日子,约定好的日子,纪墨反复往山下方向看,林深树密,看不到来人,村人往外走的小路也是绕着树木走的,不敢反复留下痕迹,于是更显得踪迹难寻,让人连个影儿都看不到,白白心焦。
等了一天不见踪影,纪墨还跟王达说:“指不定是什么事儿晚了,这孩子还年轻,怕是贪玩。”
张楚并不是那样的性子,一板一眼的,答应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不应该啊,是记错时间了吗?
心里有些嘀咕,嘴上还说着自我宽慰的话。
王达每次听他说“这孩子”就觉得好笑,这次也笑了:“你就担心担心自己吧,要是那刀片拿回来,那什么收割机还用不上,可就白费了。”
村里并不会称呼纪墨“机关师”,却会尊称一声“纪大匠”,听起来还是不怎么好听,但比普通木匠多了个“大”,总也是个尊敬的意思。
叫得多了,纪墨就有偶像包袱,旁人不知道,王达这个朝夕相处的还是知道的,背着人,私下里,纪墨每拿出去一件东西,都是自己在家反复试验过,确定可行的,不肯失败到人前去。
偏收割机之类的,是大型的机关车,弄起来不可能动静小,完全避着人是不行的,他就总是对外含糊其辞,不肯让人抱有期望,以至于最后车子地盘被当了除草方便的座位用,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纪大匠,纪大匠,不好了,出事儿了啊!”
村长是天明之后过来的,说话唉声叹气地,像是天塌了一样,他生就一张苦脸,只要不笑,都是天生的苦相,再做出这幅愁容来,拍着大腿说什么“不好了”,当下就让纪墨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昨儿夜里胡杰回来,跟咱们说李大牛和张楚被抓去当兵了!”村长说着又是长吁短叹,马后炮一样说,“我就知道不好,这人就不能长齐整了,若不是胡杰瘦小,恐怕也回不来,那两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看着就是个好料子啊!”
胡杰他爹以前是青楼看门的,战乱无意中逃到山里来,带着的还有一帮女人,缓解了村中男女比例带来的不和谐问题,后来屡次出山收拢女人进来的,就有他一个,那真是个粘上毛比猴精的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矮,自带塌肩膀等若干劣质外貌特征,遗传下来,胡杰倒是没有塌肩膀,个子矮人也瘦那是有的,二十来岁的成年汉子,跟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再差点儿就是侏儒症了。
这样的人,以军中的标准看,肯定是不能要的,能回来就在情理之中了。
“胡杰呢?我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儿。”纪墨还比较冷静,好歹也是在军中待过的,不至于真的为此慌了手脚。
“在呐,在呐。”村长应着,把人拽过来,胡杰缩头缩脑地,不太敢看纪墨,再一问才知道这事情也跟他有些干系。
他是正经没出过村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半点儿没学到他爹的精明,出去之后四处胡跑,见到那些军士抓人,还在旁边儿笑看,因他跑得远,李大牛和张楚回头找不到人,寻过来,正好撞见军士抓人,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的人头吗?
他们不要胡杰这样的,于是算是胡杰惹来的麻烦,被李大牛和张楚扛了去。
“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吗?”纪墨问。
胡杰摇头,赧然道:“我吓坏了,扭头就跑了,定好的刀片都没取… …”
越说声音越小,听得后头的胡杰他爹都恨得咬牙,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怎么不蠢死你个没用的,三个人出去,就回来你一个,你怎么还敢回来!”
胡杰他爹是个有情有义的,当年对青楼的那群女人就没有不好过,不然也不会有人在战乱的时候还跟着他走,后来也不会有人真心嫁他,现在听到儿子这么没用,心里头那个气啊,这要不是自己亲生的,真想打死了。
“我、我这不是还要回来报信吗?”胡杰小声给自己辩解,因为出了意外,他其实回来的还早,只不敢进村,就在村子周围晃荡,亏得他还有爬树的好身手,又是自小在这山中长大的,熟悉环境,硬是憋了几天,憋得受不住了,这才摸黑回来的。
也就是说,被他这一耽误,这个消息算上路上的时间,不知道延迟多久了,那些抓人的军士也不会在那镇子上等着,说不定早就走了,若是流窜的军队抓人,说不得早在千里之外了,便是现在去找,都找不到。
村长也是明白这个的,他来找纪墨,不是为了跟他说找人去寻张楚他们,而是告知这个消息,之后问问要不要再派人去铁匠那里把刀片带回来,“… …花了银子的… …”
事情是这个事情,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便是他们真的寻过去,军中不放人也没奈何,说不好还把自己陷进去了。
这些年,村中出去回不来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从来都不寻,就这么些个人,出去了能做什么,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不定有什么造化呐。
纪墨理智很明白他们没有错,靠天吃饭的农人思想,固守一地难道不是当然的吗?外出寻人困难重重,又哪里是他们做得来的,但听起来,总是让人齿冷,本来… …本来觉得这个村子很不错的,付出了那么多,何尝没有把这里当做家园。
“再派人,不怕被抓了去啊!”心中不快,纪墨回怼了一句,村长没听出来,笑呵呵说:“没事儿,他们抓了人早就走了的,没事儿,没事儿。”
打发了村长他们离开,纪墨扭头就见王达已经收拾了个小包袱出来给他,“走吧,咱们去寻人。”
“师父——”纪墨欲言又止,这个村子已经是难得的安稳日子,忽略这次的事,平常的日子也不错,安安稳稳,无需惊惧担忧什么… …就这样养老… …
“咱们两条汉子,难道还寻不来一个人了?你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徒孙嘛!走吧,别磨蹭。”
王达依然是那个王达,这一刻,亦如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干脆果决,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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