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暗,府里的下人有条不絮地忙成一片,来来往往的端盘弄碗,准备着主人们的晚膳。
几个穿绿花甲子的丫鬟用铜盆端了净手的香汤,大家都净完手后,赵妈妈才叫人传菜。
晚膳非常丰富,除了南阳菜式之外,还有几盘京城的名菜以及各式各样的糕点。
顾家的人在外面虽然颇为讲究,但是在自己家里,却没有那些麻烦的礼仪规矩。
永宁侯自诩是个粗人,顾家三兄妹也是随性之人,所以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在顾家人这里是不存在的,大家一如既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席间永宁侯问起了顾清源近日的情况:“你刚入朝,一切可还习惯?”
顾清源握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往秦蓁碗里夹了一块烧猪排,才回答他的话:“有劳父亲挂念,一切都挺好。”
永宁侯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抚着自己嘴角两撇胡须道:“你现在入了朝,就是大魏百姓的父母官,理当尽心尽力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勇言,至于其他的党派之争,你还是远离为好。”
顾家刚一入京,永宁侯就接到了许多朝臣的邀请,名义上是为他接风洗尘。
实际情况呢,大家都明白,他这个永宁侯不过是空有名衔而已,大伙想拉拢的是新科状元顾清源。
别看顾清源现在只是户部的一个小文书,还是没有品阶的那种。但这桩差事可是圣上钦点的。
户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掌握着整个大魏的土地、税收、财政以及官员俸禄等诸多事务的部门。而担任文书的人更是掌握了许多朝中官员之间暗中私相授受的证据,这些证据一旦被人搬到台面上来,轻则丢官,重则杀头抄家。
所以朝中关于都在想方设法的讨好顾清源,尤其是齐王一派的朝臣。
只不过碍于顾清源曾经是太子的伴读,大家都不清楚他的立场,他们不敢轻易下注,就只好将目光投向久不在朝堂的永宁侯身上。
在他们眼中,永宁侯不过是一个不识时务的武夫,当年凭着他对皇上的恩情,明明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然而他却在建功立业的时候选择回乡养老,这不是蠢是什么?
就算圣上给他封侯爵位又如何,南阳那种地方,天高皇帝远,什么好处也轮不上他,永宁侯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这样蠢不可及的决定。
所有人都觉得永宁侯傻得无药可救,可秦蓁却觉得永宁侯并不是一个没有抱负的人。不然他当初也不会从南阳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再经过层层筛选才成为禁军中的一员。
他习武多年,为的就是能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谁知道却阴差阳错的救了当时的太子,太子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亲自钦点他为自己的贴身护卫。
这虽然与他想象中的建功立业不一样,但好歹也是一个有名字的人物了。顾顺心中十分喜悦,于是更加尽心尽力地保护太子。
然而就在他保护太子的那几年,他亲眼看见太子是如何从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厉君王。
皇室没有亲情,更不会有真情,他们骨子里的血天生就是冷的,只要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不管是谁,他们都能狠下心将其除之。
太子登基后,感激顾顺当年的救命之恩,不顾朝中众议给他封侯加爵。
这对别人来说,犹如天下掉馅饼,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可顾顺却没有一丝喜悦。
在他看来,自己的功劳不足以封侯加爵,但是却被莫名其妙的被封了侯,整个人仿佛漂浮在云端,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从前那些对他颐指气使的人开始对他阿谀奉承,一时间,他的府邸门庭若市。
顾顺浑浑噩噩地当了两年的侯爷,在某一天,他突然幡然醒悟,明白了现在所有的荣耀不过都是圣上念着他的恩情施舍给他的。
当圣上觉得这份恩情还清了的时候,他的荣耀也就到头了,所以他选择趁圣上对他还有一丝感激的时候衣锦还乡。
他这一举在旁人看来是愚不可及,但却保了顾家二十年的荣华富贵。
如今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却是暗潮汹涌。
赵承瑾虽然是太子,但他身子孱弱,又没什么建树,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并不看好他。
二皇子赵承德的势力并不亚于太子,加上他有杜相的扶持以及锦盛帝有意的让他与太子相互制衡,两人之间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都恨不得要了对付的命。
帝王之家,向来以强者为尊,从来都没有什么父子兄弟情,顾顺不让顾清源掺和到两派之间,也在情理之中。
顾清源怎会不明白顾顺的想法,但是他做过太子的伴读,就是自己不参合,别人也会把他自动归为太子一派。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开的了,但为了不让顾顺担忧,他还是应了下来。
“爹,既然你不想让大哥卷入皇室的纷争,那为何这段时日还往外面跑,邀你的人不也都是齐王或是太子的人吗?”顾清月想不明白顾顺既然知道如今的朝堂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浑水,为何他自己还要淌这趟浑水。
顾顺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这些年她一直操持着府中之事,如今双十年华了都还未曾定下亲事。
面对她,他不由带了几分愧意:“你以为我不去那些人就会就此罢休吗?他们的目的拉拢清源,即便从我这里入不了手,他们也会从其他地方入手。与其让他们使一些不正当的手段让你大哥难堪,倒不如我亲自去面对他们,你爹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糊弄一下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朝中那些老油条他以前和他们打过一些交道,再来京城之前也做过一些功课,由他应付他们总比让顾清源去应付好。
而且他一个没有职位的空头侯爷,那些人就算想抓什么把柄也没那么容易。
秦蓁正低着头剥盘子里的盐水花生,听见顾顺的话,她不由好奇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眨巴着眼道:“爹爹,你这几日和朝中许多大臣都打了交道,那你觉得太子和齐王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都停下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要知道,这个话题可是天大禁忌。
太子是陛下的嫡子,除非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否则就算齐王势力再如何强大,他也只能是个臣子,若是生了不轨之心,那就是谋权篡位,是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察觉到众人的异常,秦蓁扭着头看了看他们:“怎么了,我这话有问题吗?”
顾清月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饭桌上,默默的扒拉着碗里的饭。
顾清源摇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若换作是别人说这话,顾顺早就训斥了,可开口的偏偏是他最对不起也是最疼宠的女儿,尤其是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心底就一下子软了下来。
这个孩子心思单纯,向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在顾顺心中,她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他又怎能因她的童言无忌也斥责她呢。
想到此,顾顺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朝堂上的事岂是我们可以议论的。”说罢,他干咳了一声,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宝珠,最近有没有好好看书啊?”
秦蓁默然无语地看着顾顺,刚刚他们不也正在讨论政事吗,怎么一到她这里就成了不可议论。
而且顾顺明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看那些长篇大论的书,偏偏还要往她短处揭。
顾顺被她这眼神看得挺心虚,于是干笑了笑:“不说了,吃饭,吃饭。”
一时间,饭桌上异常安静,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待吃好饭用过茶之后,顾顺回了自己的房间,顾清源去了书房,而顾清月也开始赶秦蓁回去
。
她让人拿了厚重的裘衣过来给她披上,然后命绛雪松枝好生照顾着她回静思居。
夜晚的风要比白日的凛冽许多,秦蓁一出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她忙将脖子缩进裘衣里,小跑着往静思居去。
主仆三人刚踏进屋子里,绛雪松枝就绕到秦蓁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秦蓁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惊诧地看着二人:“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小姐,你下回能不能不要再偷偷跑出去了。”绛雪委屈得双眼都泛起了泪珠,要是大小姐今日真把她卖出去给别人做贱婢,那她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松枝也跟着哭道:“是啊小姐,你这身子刚好,要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就算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秦蓁伸出双手一手扶一个将两人扶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姐姐没问我出去做什么!”
绛雪摇摇头:“没有,大小姐知道你偷偷跑出去就已经很生气了,什么都没问就走了。”
“没有就好?”秦蓁顿时松了口气,她也不指望这两个丫头能替她瞒住顾清月。
不过今日偷溜出去的事已经让顾清月对府中下人下令,不许任何人让她出去。
明日要想出去的话,还得另想其他法子。
赵承瑾,你可知道我为了你真是绞尽脑汁了呢!
脑海里浮现出赵承瑾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秦蓁的心口微微揪痛了一下,长叹了口气,对两个小丫鬟道:“我知道了,去打盆水给我洗漱,我累了。”
两个小丫鬟一听,立即退出去,打水的打水,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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