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要比南阳的来得早一些,九月刚过,天上就下起了磅礴大雨,一连肆虐了半个多月,方才有所收敛。尔后,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终将秋末残留的一点燥意带走,寒意四起。
永宁侯府内,婢女绛雪端着鎏金铜盆一路从后院走到静思居,鲜丽的裙摆扫过刚修整不久的花池,带走了枝叶上的雨珠,等她踏上台阶时,裙摆已经湿了一圈。
绛雪钻进屋子里,掀开帘子,走近内室,刚放下铜盆,红漆木雕的山水屏风后面忽然传来几声痛苦的啜泣声。
静思居一向冷清,平时也极少有人走动,这声音突然响起,不但突兀,而且惊悚。
她立刻绕过屏风,走到床前,掀开床帐,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眉头紧皱起来。
这般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自从小姐一年前落水醒来之后,就时常梦魇,嘴里还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小姐,小姐。绛雪俯下身,轻轻握着她的手,焦声唤道,;奴婢在这儿呢,别怕,奴婢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这一年来,小姐几乎每隔几日就要梦魇一次,侯爷和大小姐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来诊治都不见好。绛雪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害怕她梦魇久了会伤了自己的身子,忙捏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轻柔地唤着她。
听见绛雪的呼唤,秦蓁终于大喘了一口气,猛的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底还残留着悚然的痕迹。
绛雪拿着帕子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心疼地问:;小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自从到了京城后,小姐几乎每日都在做噩梦,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南阳算了。
秦蓁茫然的眼神落在绛雪脸上,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眼前是整洁华丽的卧室,不是横尸遍野的龙虎山。
梦中血流成河,火光漫天的可怕场景已经过去了。
秦蓁双手攥着衾被,笑了笑,起身梳洗。
一个噩梦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绛雪将帕子放在热水里打湿后拧干递给秦蓁。
秦蓁接过来擦过脸,擦过手之后便坐到花梨木雕花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陌生的面孔,心中不由叹息。
镜中少女双唇含笑,虽还未施上脂粉,脸色也还有些苍白,却是容貌绝美,每一处五官都像是经过精雕细琢过一样,完美得无可挑剔。肌肤白皙,吹弹可破,仿佛一块上等的美玉,静静地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彩。
微红的双眸更是让她添了几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妩媚。
绛雪在一旁看着,饶是她自小陪着小姐长大,也不由看得失了神,一时挪不开眼。
大小姐已经是出了名的美人了,没想到二小姐比大小姐还要美上几分,也不知日后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二小姐这样的美人。
秦蓁从镜子里看了一眼绛雪失神的模样,不由勾唇笑了笑,眼波流转,视线重新落在镜中少女的脸上。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邪门的事。
一年前她被人捅成筛子摔下悬崖,没想到醒来后竟莫名其妙的成了南阳永宁侯顾顺的女儿顾清澜。
这顾清澜与她同岁,而且只比她小了十日,但两人的命运却完全不同。
秦蓁自小便跟着秦阳闯荡江湖,后来又在龙虎山做了多年的山匪,性子洒脱,就好像天空里翱翔的燕隼,高傲张扬却无所不能。
顾清澜虽然生来富贵,但因是早产的缘故,有着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一年十二个月几乎有十个月都在喝药调理身子。
这副身子原本就娇弱,她还想不开投湖自尽,最后人是救上来了,可命却没了。
秦蓁刚从顾清澜身子里醒来的那会儿,没少受罪,动不动就头晕胸闷。还不能受凉,一受凉就得病上个十天半月,日日汤药不断。
那段时日秦蓁一看到黑乎乎的汤药,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透着苦涩,她宁愿再死一次,也不想变成个药不离身的药罐子。
好在她从小跟着秦阳闯荡江湖,早就练成了一身好功夫,加上顾家请的都是有名的大夫,经过一年多的调养,虽然比不上她原本的身体,但还是有所成效,至少不会再动不动就生病了。
只是这梦魇?
秦蓁苦笑了笑,以前在南阳的时候只是会偶尔梦魇,但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她几乎每日都是从噩梦里醒来。
这入京才不到两个月,她就因为梦魇的折磨瘦了一大圈。
再这么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看来有些事还是早点解决好。
秦蓁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心里恨意滔天。
世人皆知秦蓁是因为劫了赈灾的官银,被官兵围剿葬身火海而死。
她死的时候,举国欢庆,万民欢呼,直呼:死得好啊,像她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完全是死有余辜。然而只有秦蓁自己知道,什么打劫官银,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她是被当朝太子赵承瑾给害死的。
就因为她看中了他的美色,囚禁了他半年,他就要了她的命,让龙虎山一百多条人命葬身火海。
若她真死了,这倒也就算了。
但老天爷怜惜她,给了她一个复仇的机会。
这一次,若是有机会再见到赵承瑾,她定要送她数十个大美人,让他天天换新娘,夜夜做新郎,早日肾衰而亡,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绛雪给秦蓁梳了当下最流行的双髻,插上一支白玉簪子,天然去雕饰,眉目顾盼之间透出一股天真的俏皮。
……
一个时辰之后。
街道上,穿着厚实的商贩被冻得缩头缩脑,还不忘扯开嗓子叫卖,人越来越多,街市也愈发热闹。
秦蓁身着一袭浅蓝金丝绣花云锦罗裙,外面披一件织锦镶毛大氅,头戴帷帽,慢悠悠地行走在街市上。
冬日的阳光透过帷帽的白纱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和精美的裙摆上,就好像一朵出水芙蓉,高贵冷艳,耀眼瞩目。
路上行走的贩夫走卒纷纷忍不住朝她望去。
虽说本朝不似旧朝那般故意贬低女子的地位,但禁锢在人们心中的陈旧思想岂是短时间之内就能改变的。
凡是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都尽量让未出阁的少女有出门的机会。若真是要出门也会准备好马车,在不济也会排上几个丫鬟家丁护着,以防被登徒子轻薄。
但像秦蓁大大咧咧行走在街上,还一副任君观赏的姿态真是少见。
有一些思想陈旧迂腐的顽固之人见了,慌忙抬起袖子挡着眼睛,一边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瞟,嘴里还痛心疾首的感叹:;世风日下,这女子竟然如此不顾祖宗礼法,这究竟是人性的堕落还是道德的沦丧?
秦蓁根本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一心沉浸在眼前的热闹中。
京城作为天子脚下,繁华自然不用说。
她做了十多年的山匪,又在永宁侯府待了一年,大场面也见过不少。可当她第一次踏入京城时,就被京城的繁华热闹给惊呆了,可惜当时她在马车上,不能下来感受这份热闹。
后来又因为身体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她足足病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等到病好了,又连着下了多日的雨,顾清月担心她会着凉,便一直将她关在静思居里,平日里出去逛个园子,也要派人给她说一声。
秦蓁从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约束,她向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管得死死的,心里虽然不爽,但也无可奈何,谁叫她占了人家妹妹的身体呢!
收回思绪,秦蓁抱着手继续在人群里穿梭。
这时,远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哒哒的马蹄声若平地般春雷轰然炸开,有人惊叫着高喊:;闪开,快闪开!
街市的行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纷纷如潮水涌动一般到街道两旁。
秦蓁不明所以地被人挤到最前面,左右都是攒动的人群。
;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匹飞驰的骏马很快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速度快如闪电。
马背上的红衣少女高扬这马鞭策马奔驰而来,脸上挂着嚣张狂妄的笑容。
;哈哈,快,再快点!她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侍卫飞快地追赶着,不少百姓商贩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人仰马翻。
少女却不以为意,继续挥动着马鞭,不断地加速向前,一时间,街市上乱做一团。
就在这时候,一道清亮的哭声忽然响起,众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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