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二十)

    物品系统断断续续卡壳了大约五分钟后, 当场自闭。

    它放弃了分析这东西的成分,在留下了一段乱码标注后,哑火了。

    刚才跳楼逃生时, 孙国境一条腿给摔成了骨裂。

    不过在大悲大喜的刺激下,他两条腿软得跟熟面条似的, 连自己直立动物的身份都遗忘了大半,想自行行走都困难。

    在兄弟两人的搀扶下,孙国境和一行人一起踉踉跄跄地回到了403教室。

    缓了好一会儿, 孙国境才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意识到南舟做了什么。

    ……丫是不是把那扇门给收了??

    南舟却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回来后,用带来的湿巾擦了擦手, 一心认真地吃苹果补充能量。

    孙国境哆哆嗦嗦地问:“门……呢?那个怪物呢?”

    南舟把苹果核放下:“什么怪物?”

    他压根没看见。他只看到了门。

    孙国境:“……”

    接下来的五分钟, 他穷尽了自己语言能力的极限, 极力描述了那个怪物的可怖形貌。

    每一张畸变的人脸, 每一根扭曲的肢节,绵软松弛的、死人皮肤一样的触感……

    他跳下东五楼的窗户,往校园内尚有灯光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 却被那无数只手中的其中之一抓紧了脚, 一路拖行回来——

    他的描述, 让其他未曾看过那怪物全貌的人都不禁毛发悚立,心悸难言。

    南舟看着他:“……”

    南舟面不改色:“啊。”

    孙国境:“……”

    “啊”是什么意思?!

    南舟仿佛并不能和他的抓狂共情,还安慰他:“它已经不在了, 你不用怕。”

    孙国境:“??”是这个问题吗?

    李银航也是惊魂未定。

    她不确定地问南舟:“那个怪物……放在仓库里,安全吗?”

    南舟对队友倒是肯多说些话。

    他说:“那个时候, 我有仔细观察过那扇门。”

    “门关闭的时候, 里面透不出一点光, 好像门的背后就是一堵墙。”

    “再打开的时候,里面就又有光了。”

    “我想, 四楼走廊比其他走廊多出十二步,这个我们经过测试就能感觉到,唯独这扇门,是我们平时看不到的,只能在特定的时间点出现。”

    “按你说的,那只怪物是靠不断拉伸白色的物质来抓人的,所以它的本体应该还在这扇不存在的门里面。那股力量和这扇门一样,是共体同生的生物。”

    “这扇门也就是那股力量的通路,是入口,是介质,恰好又是可以碰触到的实体。”

    “仓库可以收实体。”

    “我就拆下来,用仓库寄存它。”

    “反正孙国境那个时候已经快要被抓进去了,试一试也没什么,最坏也不过是无法收容。”

    三人组:“……”

    ……合情合理。

    但他妈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孙国境不可思议道:“你不怕它爬出来找你啊?!”

    南舟看了一眼自己的仓库。

    南舟说:“它好像不能。”

    那门上缠绕着的雪白人体快乐老家惨遭搬迁,现在又似乎是隔空听到了南舟的话,气得肢体纠缠的幅度和速度都加快了,发出叽咕叽咕的皮肉蠕动声。

    但这恐怖的景象,在仓库的小窗口里显得毫无威胁力,配合着下方说明的一串乱码,像是一座动感的微缩景观。

    李银航:“……”如果她是那头怪物,现在恐怕已经被气死了。

    江舫笑说:“仓库是《万有引力》的官方基础工具,只规定可以放入各种实物,并没有规定不能把副本boss放进来。”

    ……废话。

    哪个神经病玩家会抓副本boss放背包啊?!

    哦对,那个神经病玩家就在他们眼前。

    三人组内心震撼不已,表面上呆若木鸡。

    南舟点了点头,认同江舫的判断。

    “仓库已经接受它了,那就不能再吐出来。不然,这就违反仓库本身的规则了。”

    说到这里,南舟突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三人组还以为他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屏息,侧耳细听。

    “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南舟看向江舫,“我们会有很多积分奖励,是不是?”

    江舫看向南舟。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淡平静的表情里难得透出几分天真。

    谁也看不出来他身上正揣着一头正在扭曲和愤怒着的怪物,也看不出来他正散发着苹果香气的手指能轻易扭断一个人的脖子。

    江舫看他的时候,他也毫不避讳地盯着江舫,在等一个认同的答案。

    江舫伸手搂住他的颈窝,揉了揉:“在要表扬吗?”

    南舟坦坦荡荡:“嗯。”

    他觉得江舫与他是势均力敌的。

    所以得到他的认可,会比其他任何人的认可都更有价值一些。

    江舫没说什么,搭在他肩上的手,在他左耳处打了一个响指。

    南舟循声望去,下意识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耳处。

    随即,江舫的指尖便在他神经正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耳下快速一点,盖下了一个印章,像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南舟:“?”

    江舫笑着看他:“先记下。”

    南舟没懂。

    但他明白,江舫的意思是先记下,回头给他买甜点做奖励。

    他摸摸耳朵,觉得被江舫摸到的地方散着温热舒适的感觉。

    但一想到他有很多朋友,而自己不过是许多朋友中的n分之一,南舟就抿了抿嘴,不再多说什么。

    李银航:“……”

    三人组:“……”

    对不起,告辞。

    原本打算把所有人关起来的副本boss被活活关了起来,施加在他们身上所有的负面影响被尽数抵消。

    过了许久,孙国境才觉出腿疼,龇牙咧嘴地被罗阁和齐天允扶去了24小时值班的医务室。

    然而,副本还是规定了120小时的生存时间。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

    ——等待副本结束。

    南舟对那个在自己的物品槽里疯狂愤怒着的boss毫不介怀。

    他揣着它,睡了又沉又好的一觉。

    他没有做梦,只在恍惚间感觉有人摸着他的耳朵。

    耳朵在反复摩挲下变得愈发温热。

    南舟往前蹭了蹭,靠在了一个正面迎对着他的怀抱上。

    南舟问:“不睡吗?”

    江舫说:“等会儿。我在想一件事。”

    南舟很困。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这一天还是挺累的。

    南舟问:“想你的朋友们吗?”

    江舫失笑:“我在想我的一个朋友。他曾经是很爱我的。”

    南舟:“……”

    南舟:“哦。”

    江舫:“但也许过得太久了。我记反了。”

    南舟不服气地想,我也有朋友。

    那个朋友在我的窗前种了苹果树。

    但他很困倦,来不及反驳,就又睡熟了过去。

    江舫的指尖碰着他的耳朵,一下一下的,宛若亲吻。

    他听不到江舫在对他轻声说“对不起”。

    ……

    周一一早,上周五的中期测试出成绩了。

    南舟穿着江舫的睡衣睡裤,站在他的洗漱间里洗漱时,放在一侧的手机嗡嗡震动不休,催命一样。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消息来自他的宿舍群。

    群里的一帮兄弟炸了营,个个捶胸顿足、痛彻心扉。

    “南舟你他娘的不讲义气啊!”

    “背着兄弟们复习你心安吗!!”

    “满分啊!《外国建筑史》这种纯靠背的玩意儿你考满分像话吗?!”

    南舟认真把每一条信息看了一遍。

    然后他在群里回了一句:“我没说我没复习。”

    “我只是问你们,考哪门。”

    群里一片缄默:“……”还真是。

    但群里很快就又喧哗起来。

    “不讲义气就对了!请吃饭!”

    “请吃烧烤!”

    “老子点二十串大腰子!”

    南舟回了一句:“好。”

    随即他把手机放在了盥洗台边。

    站在镜子前,他把水龙头打开,展开了那团被自己撕下来的东五楼素描图。

    失去了那股力量的影响,速写纸右下角的字迹重新变得清晰可见。

    南舟左手指尖一个个读着上面的数字,右手握着手机。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那边谢相玉的声音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祝贺你。我昨天看到了,很漂亮的破局。”

    南舟不想和毫无参与感的人谈论这件事:“我想你有话要跟我说。”

    谢相玉爽朗笑开了,发出了邀约:“今天晚上12点,留学生宿舍楼的顶层天台见。”

    南舟挂断了电话,继续洗漱。

    李银航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含含糊糊地对他说了一声“早”。

    南舟也向她点点头。

    在南舟看来,这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约会罢了。

    一天就这样平淡地过去。

    危机就被南舟揣在口袋里,平稳过渡。

    南舟去上了课,坦然接受了外国建筑史老师的表扬,请了舍友吃饭,晚上还偷偷给自己加了一对蛋挞的餐。

    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他今天晚上预定好的行程。

    11点50分,在确认江舫和李银航都睡熟了后,南舟爬起身来,披起江舫的外套,猫似的无声无息向外走去。

    在他轻捷无声地拧开宿舍门、让走廊的一线光透入室内时,唯一被惊醒的是南极星。

    它迷迷糊糊地唧了一声。

    南舟把食指抵在唇边,低低地:“嘘。”

    没睡醒的南极星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小短腿向南舟跑来,顺着他的裤脚哧溜一声钻了进去,抱紧了他的脚踝。

    南舟低头看着它搭在自己鞋面上肉乎乎的小尾巴,没说什么,带着它一起离开了。

    谢相玉站在天台边上,看向体育系的宿舍方向。

    那里亮着警车的红蓝色光,一明一灭,光怪陆离,像是只急促眨动着的独眼。

    “真逼真。”谢相玉感叹,“像极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南舟走到他的近旁,看到了他正看着的场景。

    南舟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相玉说:“听说失踪了一个体育系的学生。真可怜。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着,他看向了南舟。

    这也是南舟第一次看清谢相玉的脸。

    野营社照片里看到的那张脸,终究是副本里设定的角色“谢相玉”,不够生动。

    眼前的这张脸,英俊、狂妄、年轻,透着股无坚不摧的自信和张扬。

    南舟眯了眯眼,觉得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五官组合,有点眼熟。

    但他记不起来。

    于是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股力量消失了,谢相玉再想要通过留学生宿舍的门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相玉从口袋里夹出一张留学生宿舍的门禁卡,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南舟明白了。

    当初偷舫哥的房卡的时候,他大可以顺手牵羊。

    南舟问:“你有什么事情?”

    谢相玉:“既然你来赴我的约,那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

    南舟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相玉对他伸出手来,眼中带着明锐又热烈的光:“南舟,做我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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