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玉的反应竟然比南舟更快。
他即刻松开江舫手臂, 向阳台大步奔去,猛地撞碎玻璃,直直从七楼纵身跃下!
事实证明, 他对危机的预判完全正确。
南舟转瞬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匕首沉默凌厉地一挥, 尖刃却只来得及沾上一线血。
失重的下坠感和微凉的、夹杂着夜露的寒风扑面而来。
在距离地面只剩三四米时, 谢相玉掌心一翻, 一把修长黑伞凭空在他手中撑开, 伞尖直对地面, 释放出高频音波。
无声的音波短时且剧烈地冲击地面, 抵消了大半冲击力。
他的身体被声波向上硬推出半米。
而伴随着这次消耗,这件道具仅剩的一次使用次数也没有了。
在谢相玉落地的瞬间,黑伞化为一段流光, 消失无踪。
他的身形借下落的势头一翻一滚, 彻底消弭在夜色中。
南舟用匕首尖支在窗台瓷砖缝隙间, 注视了底下空茫的夜色许久。
他想,他们没有推测错。
现在的谢相玉也可以像听到六次“沙沙”声响的孙国境一样,隐匿自己的身形了。
但大概是因为仅仅听过六次,所以他的存在还不会完全被遗忘和抹消。
这也进一步验证了他们的推算是对的。
——那股力量,确实是根据他们扮演的角色进入403教室的先后次序来决定死亡顺序的。
所以,齐天允昨天提出的、在特定时间内重新进入403、重新打乱那股力量排序规则的解决方式,本来该是有效的。
……为什么会无效?
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成功从他们的视野中脱离后,谢相玉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单膝蹲在黑暗中,仰头望着南舟。
从南舟丢失了具体对象、来回游移的目光中, 他判断, 自己安全了。
谢相玉正准备起身,就低低嘶了一声。
他探手往自己的腘窝一摸。
一手温热。
刀刃只差分毫就能割断他的肌腱。
谢相玉把沾满温热的手掌压在膝盖上, 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
他往后一坐,自言自语道:“亲爱的,这也太狠了。”
……不就是杀过你一次吗。
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之前,他想过,要是南舟认出自己来,那可不妙。
所以他处处躲着南舟,也想除掉他,为自己游戏的最终胜利减少后顾之忧。
可他现在想要改主意了。
如果南舟能够成为他的队友,那可真的是,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谢相玉觉得自己并非异想天开。
自己的优势委实太突出了。
因为他是唯一知晓南舟秘密的人。
难道江舫会知道南舟是什么吗?
难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会知道吗?
他一定很孤独吧,没有同类,没有理解他的人,没有欣赏他才华的人。
江舫、李银航这种普通人,只会抑制他的能力,让他笨拙且蹩脚地进行无聊的角色扮演和过家家。
何必要逼着自己扮演普通人?
你本来就不该是普通的人啊。
兴奋感让谢相玉浑身燥热,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深深望着南舟,直到南舟回到宿舍,仍久久地注视着,凝望着。
他不舍得将目光挪开分毫,像是巨龙望着他偶得的珍宝。
……
南舟折回宿舍内时,江舫上半身还倚在桌子上,轻轻活动着肩膀。
这个姿势让他的腰线显得格外分明柔韧。
南舟走近了些,面上神情淡淡:“他伤到你了吗?”
“唔。”
江舫摇头,同时注意到了南舟手上匕首尖的残血:“……匕首还挺快的。”
南舟把刀刃一反,对准自己手腕侧面,远离了江舫。
他另一只手揽住江舫的腰,半抱着扶他坐下。
江舫将一只胳膊自然搭在南舟脖子上:“谢谢。”
很快,管理处老师接到隔壁寝室的投诉,上来查看情况。
江舫说是自己新买了棒球,明天想和中国朋友出去打几棒。
因为朋友没接触过棒球,他们就想先在宿舍里小小练习一下,没想到失手砸碎了玻璃。
理由还算充分。
津景对留学生的管理一向宽松,况且江舫认错态度良好,并主动承诺会掏钱补好玻璃。
宿管老师确认了没有人受伤后,叮嘱江舫要注意安全,随即转身离开。
这场本来致命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大半。
江舫这才有时间向二人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当然,他选择性跳过了那段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时间。
李银航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她以为ve游戏模式下,人心至少会单纯一点。
但她居然忘记了,在排名竞争的关系下,任何人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
她第一次开始庆幸自己即将听到第六次沙沙声。
到那时,自己的存在感被削弱,谢相玉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自己了吧
虽然被那股力量缠上同样头痛且凶险,但被疯子缠上,更没有道理可讲。
南舟倒不关心谢相玉如何。
他对江舫说:“你脸色不好。”
李银航闻言,才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江舫的脸。
……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江舫的皮肤是冰天雪地的高纬度地区里养出来的象牙白,只一张唇血色充盈。
李银航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他哪里脸色不好。
江舫:“没事。”
南舟:“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的计划?”
江舫:“我怕被偷听。那个时候,谢相玉大概就已经在我们身边了。”
南舟:“你可以偷偷写在我的手心里,也可以给我发短信。”
南舟:“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江舫沉默了片刻:“你在生气吗?”
南舟:“是的。”
南舟:“我隐瞒听到过‘沙沙’声音的时候,我也向你认过错。”
南舟:“我要一个道歉。”
江舫把架在椅背上的左臂收回,微微弯腰,郑重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南舟抿了抿嘴。
江舫久久没有等到南舟的回应,抬起头来:“是态度不够诚恳吗?”
南舟:“你的手,怎么了?”
李银航:“……”大佬是x光机是吗?
江舫看向自己刚刚架起的左臂,恍然地“啊”了一声。
他笑问:“是我刚才收回来的时候动作不够自然吗。”
南舟没有再和他说话。
他抓住江舫的手,将他宽大的黑色毛衣袖子向肘尖捋去。
他藏在袖子内的小臂上裹着的厚厚绷带,以及绷带表面透出的一点殷红,让南舟眼里的一双寒星微闪了闪。
李银航一阵吃惊:“这是——”
绷带扎得不是很紧。
再加上刚才的激烈动作,绷带松脱了些许。
从间隙里,南舟瞥见了里面的部分内容。
那是“南”字的半边。
用南舟给他的瑞士军刀划上去的。
不是轻微疤痕的程度。
是皮肉被深深割破、深入肌理的程度。
南舟:“……你和我分开,是为了做这个?”
江舫不甚在意,随意地一颔首:“嗯,一部分原因吧。”
不知道为什么,南舟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差了。
他轻声说:“没必要刻上去。写上去就好。”
江舫轻松地耸一耸肩:“写上去怎么够?如果那股力量够强,让我看不到我自己留下的和你相关的信息,怎么办?”
“还是这样好。”他举起左臂,“哪怕看不见,也会疼。疼的话,摸上去,就知道有你在了。”
无声良久。
南舟问:“为什么?”
江舫:“嗯?”
南舟:“……”
江舫笑开了。
他用抬起的左手绞了绞搭在肩侧的蝎子辫:“是你说过,不要我忘记你的。我答应了,那么这个承诺就永久有效。”
南舟:“……”
江舫注视着他轻拧着的眉头,轻松的口气软化了下来:“这个,也需要道歉吗?”
南舟眨眨眼睛,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
像是打上了一个结。
他抬手揉了揉,没能解开。
再揉了揉,那结反倒扭得更结实了些。
南舟不说话,拉过江舫的手臂,端详着染血的绷带。
南舟说:“你明明知道,我刚才不是想问这个的。”
江舫不语。
……南舟说对了。
他想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样的程度。
江舫很想说出自己的理由。
但滑稽的是,他说不出口。
要是被从前认识江舫的人听到他这样说,怕是要笑出声来。
江舫是什么样的人?
他擅长用模棱两可、圆滑讨喜的话语,讨得所有人的欢心,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
谁都觉得他是浪荡的、潇洒的、信步游走在花花世界里的。
地下赌场里的joker。
冰球赛场上的蒙托洛卡副队。
货车公司中的洛多卡先生。
江舫习惯了八面玲珑,舌灿莲花。
他看起来和所有人都是那样要好。
他能说出所有人想听出的最悦耳动听的话。
但当他笑着挥挥手,毫无留恋地离开,自认为是他的“朋友”的人开始冷静回味时,才发现自己从未走进江舫的内心。
这样的江舫,却有一项严重的心理问题。
……唯独那些直白的、剖出内心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始终不愿把自己真心的主动权交割给谁。
直到……
经过并不明显的激烈心理斗争,江舫勉强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舟:“你有很多朋友吗?”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还是答道:“不算少。但我想让你……做最特别的那一个。”
这对江舫来说,已经是使出近乎透支的力气去跨越那道山海一样的心理壁障了。
结果,南舟不吭声了。
他没有对江舫的话再进行任何点评,只是埋头整理江舫手臂纱布的外缘。
尽管后来,江舫反复试图和他搭话,和他分析谢相玉的奇怪之处,分析他到底为什么不混入他们中间、好在博取充分信任值后再下手,南舟都是一言不发。
李银航抱着昏昏欲睡的南极星坐在一边,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此刻澎湃的心潮,大概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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