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豌豆01

    小豌豆坐在小板凳上, 抱着胳膊，背对着老板，独自生气。

    老板在她身后极尽谄媚, “闺女！亲闺女！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我保证，我若是再给你接团，我就天打雷劈。”

    小豌豆扭头，气咻咻地瞪着他, “你这句话都说了十次了！”

    老板笑眯眯，“天打雷劈十次, 立地飞升。”

    小豌豆抿抿嘴，没忍住，又被老板逗笑了。

    老板娘从厨房出来, 给小豌豆一大碗鸡蛋炒米饭, 拿着鸡毛掸子去追老板打，老板灵活躲避，“别打, 别打, 大闺女看着呢, 我也得要点面子不是？”

    老板娘：“你还有脸吗？！”

    老板：“有、有、有, 就厚点而已。”

    小豌豆咯咯地笑。

    老板娘没逮到人，反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的, 仍掉鸡毛掸子坐到小豌豆对面，“萱萱别搭理他，他个坏东西掉钱眼里了。”

    老板自辩：“我这次还真不是掉钱眼里，是那群老头老太太们一天一百个电话地追问, 我顶不住呀，不信你们自己看聊天记录和接听电话。”

    老板娘打开聊天记录，翻看了十分钟，同情地撸了把自家狗男人的毛，忍着笑看向小豌豆，“他们就喜欢你来带团，非你不可，你不带团，他们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

    小豌豆很容易心软，为难地咬着白瓷勺。

    老板娘：“萱萱，女孩子不能总是心软，要学会拒绝，不然容易吃亏。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不要管其他。”

    老板：“别呀，老头老太太们的儿子闺女们给的带团费老多了，一个人给了十万，不要求五星级酒店，也不要求什么必去景点，连老头老太太们路上出什么事儿，他们也不要求赔偿。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萱萱带团，去哪儿里旅游都可以，只要把老头老太太们哄的开开心心就行。”

    老板娘惊讶了，“十万？！他们有钱烧的？”

    老板：“你看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的儿子闺女都老出息了，一年收入个千万不成问题，这十万块钱对人家来说只是小钱。”

    老板娘是真不知道这些事，这两年她一直忙幼儿英语辅导班的运营，只知道小豌豆考取导游证带团后，自家走下坡路的旅游公司开始蒸蒸日上，小豌豆在旅游景点的讲解视频被游客们拍下来发到了网上，成了一个小网红，来找小豌豆带团的人很多，但也多是年轻人。

    老板娘揉一把小豌豆的头，问老公，“这么有钱的人一般都不会来咱们这个又破又小的公司，你当初是怎么引他们来参团旅游的？”

    老板：“我没这本事，我要有这个本事，我还会看见你像老鼠看见猫？你问萱萱，她引来的。”

    两人眼神炽热地看向小豌豆。

    小豌豆是老板娘从山里接过来的，小豌豆跟她姑奶奶住在山里，她姑奶奶是个神神秘秘的苗巫，村里有些孩子被吓到了或者被魇到了，都会送到她姑奶奶这里看一看，姑奶奶有时候收钱有时候不收钱，村里人对她姑奶奶很敬重。

    她十来岁时跟着爸妈搬到镇里了，从没见过姑奶奶，只从爸妈这里听说姑奶奶都一百三十多岁的高龄了，身体还特别的硬朗，从山里捡到一个婴儿后，天天乐乐呵呵地说她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她爸妈提起姑奶奶时的语气都是谨慎恭敬的，就跟过年在灶神面前磕头祈福时一样。姑奶奶真就活到了一百五十岁，整一百五十岁，不多一天不少一天。姑奶奶似乎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天走，把她养大的小豌豆带到村长家。

    姑奶奶一走，村长打电话给她，让她接小豌豆出山，说姑奶奶点名让她来接，她当时就傻了眼。她不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也不是村里最出彩的，她就一个最普通的外嫁女，怎么就被姑奶奶给看上了。但这是姑奶奶的临终遗言，她肯定会接小豌豆出村，就是她不接，她爸妈也会代她来接。

    见到小豌豆第一眼，没什么感觉，不觉的漂亮也不觉的丑，就是一个清秀的、眼睛水灵灵的小姑娘。当时，她还担心她家闺女是独生女不喜欢家里来外人会闹矛盾，结果她想多了，她闺女比谁都喜欢这个姐姐，天天粘着喊小豌豆姐姐，不跟爸爸妈妈说的小秘密全说给姐姐听。可能是打心眼里越来越喜欢这个半路养的大闺女，越看越觉的自家小豌豆长的好看，她家小豌豆被游客上传到网上成为小网红，他们全家一点都不觉的奇怪，他们大闺女这么耐看，不招人稀罕才怪。

    小豌豆只剩下最后三口饭了，全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飞快地嚼着。

    “不急不急，慢慢嚼。”老板娘踢一脚老板。

    老板乖顺地去后厨煮一锅汤，三个人一块喝。

    小豌豆：“公园周六开放，我看对面公司去公园宣传，我也打印了几张公司传单去公园宣传。叔叔，不是我说你，咱们在宣传这方面做的一点都不好，对面公司三天一个小宣传，五天一个大宣传，一年买一次热搜。婶婶的辅导班也在每周六日进行小规模宣传，只有咱们公司不吭声。现在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咱们的公司不是香酒，再不好好运营，咱们公司就不赚钱了。”

    老板连连点头，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

    老板娘：“装的跟什么似的。”

    老板：“我以前也是扑腾过的，没起水花就没力气扑腾了。”

    老板娘：“你不懂什么叫坚持就是胜利吗？”

    老板小声：“雇人宣传是一笔不小的钱。”

    老板和老板娘的小闺女写完作业，蹦蹦跳跳地出来，挨着小豌豆姐姐坐下来，替姐姐继续说：“姐姐穿大玩偶服的时候，我刚好写完作业，跟着姐姐一块去了公园。我喜欢热闹，拉着姐姐去一个吹拉弹唱的老人艺术团看他们表演。”

    “老姑奶奶喜欢听戏，姐姐孝顺，跟着收音机学会了唱戏。老爷爷老奶奶表演的节目有些老，没什么人看，传单发不出去。姐姐就清了清嗓子，唱了个最近流行歌里的戏曲部分。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竟然也懂流行歌，姐姐一开嗓子，他们配合着吹拉弹。姐姐唱完戏，我跟着音乐唱后半部分的歌，吸引了好多人来听，传单不一会就发完了。”

    “后来每个公园开放日，我都跟着姐姐去公园表演，表演多了就跟着老爷爷老奶奶熟悉了。姐姐心细，总能注意到我和爷爷奶奶们注意不到的地方，爷爷奶奶超级喜欢姐姐。”

    “后来的，你们都能猜到，爷爷奶奶报团让姐姐带他们出去旅游了一圈回来后，遇人就夸。被姐姐带团出去旅游的爷爷奶奶尝到了旅游的乐趣，又让姐姐带他们出去玩，就这样，报团的爷爷奶奶越来越多。老人家过日子节省，舍得花钱出来旅游的都是不差钱的。爷爷奶奶开开心心地旅游，旅游回来后也能开心很久。他们开心了，他们的子女就轻松了。现在距离上一次报团旅游四个月了，他们在家闷的慌了，要出来透透气了。”

    “爸妈，咱家没有老人，你们不了解老人，我同桌家里有爷爷奶奶，我同桌告诉我，家里的老人不能一直在家里闷着，会闷出来心病，有了心病脾气就暴躁，脾气暴躁就容易家庭不和谐。十万块钱买一个活跃健康的家庭气氛，十分的合算。”

    老板和老板娘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十岁闺女的利索嘴皮子，小闺女说完，他们就不由自主地点头了。反正，他们被小闺女牵着走，不是一回两回了。

    林敏敏是六岁就开始学着打理自家这个破小门面的，对老人报团的这片手续比她爸妈都清楚，她遇见了啥不懂的问她小豌豆姐姐，她家小豌豆姐姐是抹得开面子的姐姐，直接带着她去工商局和驻华大使馆里问。她豌豆姐姐第一次带她去的时候，她都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但她确实知道了她以前很疑惑却无人回答的问题。她再有了问题时，她自己先找书看，然后整理成一个问题表，再让姐姐带着她去问。她自己不敢去，而姐姐什么都不怕，她坐到姐姐身边就不害怕了，即使对面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她也能不慌不忙地拿出问题表一个一个地询问。回到学校后，她再讲给同学们听。

    她以前的梦想是成为首富，现在她的梦想是成为采访名人的主持人。她发现每个人都很独特，慢慢地挖掘出他们的独特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她现在还小，挖掘的都是同班同学，等她上了初中，她就有能力挖掘老师们的独特闪光点，等她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她拥有了足够的知识积累，培养出了更加敏锐的洞察力，这个时候，她就有资格采访那些影响了时代的名人。

    身为有主持人梦想的敏敏大人，她从现在开始就要有意识训练她掌控全场的本事，“带团这件事情，不能你我各退让一步来解决，要从根源处来分析解决。爸爸，你先来说，你为什么想让姐姐带团？姐姐如果带团了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如果姐姐不带团，你会有什么样的损失？不要说谎，也不要说虚伪的话，都是家人，坦诚是相互信任的第一步。”

    老板：“现在不是寒暑假，最近两三个月也没有国家节假日，咱们的破小公司需要开张做生意。萱萱带团去国外，肯定会有人拍摄照片录制视频上传网络，到时候咱们的破小公司就可以趁着这股热气再吸引一波游客报名了。我现在攒了点钱，想趁这个机会再攒点，暑假到来前攒够钱装修一下咱们的破小公司，咱们现在的门面已经配不上咱们的高档服务了。”

    敏敏大人：“爸爸，你尾巴翘了。姐姐，你说一下，你为什么不想带团了？你累了吗？带团不开心了吗？想换一个工作了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小豌豆：“带团不累，很开心。我攒够了十万，我想承包土地种花。”

    敏敏大人：“我了解了你们两位的各自诉求，我来提供一个解决方案：姐姐带团，爸爸帮姐姐去办理承包土地的手续和其他的琐事。姐姐带十个爷爷奶奶，每个爷爷奶奶十万块钱的报团费，还按照咱们公司的章程走，百分之八十用于旅游花销，百分之二十为公司红利。这样的话，公司红利是二十万，十万用来装修，十万给姐姐养花用。你们双方有意见吗？”

    两人摇头。

    敏敏大人：“既然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爸爸你跟想要报团的爷爷奶奶们好好说，姐姐照顾不了很多爷爷奶奶，姐姐只带十人团。”

    敏敏大人主持完这件大事，秒变姐姐的小迷妹，黏在姐姐身后，看着姐姐查看路线安排接送。

    林敏敏趴到姐姐腿上，支着下巴，悠哉哉地摇晃着小腿，“姐姐，要请保镖吗？”

    小豌豆：“不用。”

    林敏敏也只是习惯性地问一下，她亲眼见过她小豌豆姐姐，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那样，把十多个抢劫珠宝店的蒙面人一脚一个地踢飞。是真的飞，飞了至少五米。

    警察叔叔看姐姐的眼神就宛若发现了武林高手，至今还在劝姐姐加入他们。珠宝店老板也想高薪聘请姐姐担任他们店的保安队长。还有一家传媒公司非要签约姐姐成为艺人，说姐姐长的好看，功夫又好，可以依靠身手走出国门成为国际武打巨星，等等。她姐姐很抢手。

    但是，她姐姐都拒绝了，她姐姐的梦想是养花，养出大片大片的花海。如果现在有人想要聘请姐姐去花园里做花农，姐姐肯定心动。

    在她知晓了姐姐的这个梦想后，她查阅了很多的资料，养花很辛苦，而且姐姐不想在花房里养花，想要在户外种一大片一大片的花，这就不仅辛苦还很费钱了。根据她对种花的估算，无论是种能吃瓜子的葵花花海，还是种能提取精油的薰衣草花海，都不赚钱，甚至还会赔钱。

    确定了这件事情后，她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姐姐，姐姐开始攒钱了。

    她家的小豌豆姐姐要攒钱养花。

    姐姐这边不能指望挣大钱了，爸爸妈妈更指望不上了，想要实现社会阶级的跨越，只能靠她自己努力了。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不能丢。

    小豌豆给睡着觉的妹妹盖上被子，继续安排一路上的吃穿住行。

    她已经带队很多次，经验丰富，还有很多熟悉的异国合作伙伴，很快就安排好了所有的行程，每一个行程都还安排了两个备选方案以防止发生意外事件。

    安排好这些后，她开始跟报团的爷爷奶奶联系，再跟他们的家人联系，了解爷爷奶奶的喜好和身体状况，包括什么时候吃药，对什么过敏。这些都是需要记住的。

    十人小团里，有六个爷爷奶奶是再次跟团的，她之前已经了解过了，但她仍细心地给他们的子女打电话，确认一些细小的事情。

    每一个都通话半个多小时，全部通完电话已经深夜。

    小豌豆在便利贴上写下自己明天需要做的事情，洗漱睡觉。

    第二天，小豌豆醒过来，继续做出行准备。这一次出行，她没有安排人跟他们一同出国全程跟随，而是选择了在国外的留学生来跟跑，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留学生，这样更能享受到非景点区的美景和美食。爷爷奶奶年龄大，去固定的著名的景点，不仅需要排队，而且会很奔波，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安排的行程偏向于，在懒洋洋的闲适的散步中，不经意地发现异国的风土人情。

    确定了跟团的名单后，这些爷爷奶奶不慌不忙地开始安排自己出国旅游后的事情。他们都是非要小豌豆带团的人，自然知道小豌豆的带团习惯。

    小豌豆带团前的准备时间很长，最短一个月，最长都要准备三个月。这一次，他们没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只写下他们的偏好，让小豌豆帮他们来安排。反正，小豌豆给他们安排的行程，他们从来都没有失望过。小豌豆不用操心非要去的景点，时间应该会短一点。

    小豌豆去医院，买出行必备药，有防蚊虫的，有助眠的，还有降压的，退烧的，水土不服治拉肚子、治便秘的等等。她还打包上便携式测压仪、体温计、绷带等等。

    准备了这些后，小豌豆又开始自学可能会遇见到的语言。她有语言基础，补起来不难。为了确保她的自学效果，她打开电脑，登录在线教育平台，花钱买当地老师在线一对一对话，不同的语言都进行一个小时的对话后，她心里踏实了。

    小豌豆这一次的准备工作花的时间不过，只有一个半月。全部准备好，她通知爷爷奶奶们，然后一家一家地开车过去，不紧不慢地帮他们打包，再不紧不慢地去飞机场。从小豌豆出门，到带着十个爷爷奶奶到机场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爷爷奶奶在路上看见了可爱的兔子，小豌豆都会停车让他们玩一会小兔子。小豌豆全程一句催促的话都不说，还总让他们慢慢来。她甚至走的比他们更慢。

    只这一点，这些爷爷奶奶的子女就对小豌豆佩服了。他们虽然也知道老人身体不舒服，走路做事都会慢，反应也会慢一点。但当时间不够时，他们忍不住催快一点，他们的耐心总是不够。难怪他们爸妈对小豌豆比对他们更喜欢，设身处地，等他们老了，他们也会喜欢这个处处熨帖让人心里舒服的小姑娘。谁娶了这个小姑娘，一家子的福气。

    他们也有年龄适当的亲戚朋友，但咋看咋觉的这些小伙子配不上人家小姑娘。也难怪平日里喜欢给人说亲的老爷子老太太们在小豌豆面前一句催婚的、介绍对象的话都不说，心里指不定多嫌弃其他人配不上他们的小豌豆孙女。

    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像在家一样，慢慢地，不慌不忙地，即使飞机快要赶不上了，也要慢慢走，大不了再重新订机票。有小豌豆在，在机场等飞机也会变成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可以玩小时候玩的木头人游戏，还可以玩猜谜游戏。

    小豌豆考虑全面，没有耽误飞机，别人都匆匆地跑进登机口，眼见着要关了，小豌豆也不催，就慢慢地走过来。然后不慌不乱地过登机口，再慢悠悠地坐飞机。

    在飞机上，爷爷奶奶有了什么需求，没想着问乘务人员，先问小豌豆。小豌豆细心地问清楚后，再喊来空姐。

    爷爷奶奶的脑子转的慢，有时候需要多问几遍，确定爷爷奶奶没有口不对心，他们嘴上说的确实是他们脑子里想的。

    一百三十多岁的姥姥养大了小豌豆，小豌豆从小就了解老人，知道他们会出现的各种老年现象，她又应该怎么润物细无声地去解决。

    她的姥姥是个爱面子不服老的，她从来不让她姥姥觉的她老了。姥姥忘记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会不动声色地提醒一下，就像说最普通的家常话。偶尔姥姥忘记了关火，差点造成火灾的时候，她偷偷地灭掉火，然后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她不会阻止姥姥进厨房，她会找理由跟在姥姥身后进厨房，然后帮姥姥打下手。她知道，老人真的老了的时候，就会像一岁的小孩子，是记不住事情的，说的多了只会让他们以为你在嫌弃他们，他们面上不显，心里会难过。

    小豌豆用自己的方式来照顾姥姥，一种让姥姥每天都乐呵呵的温柔。

    小豌豆带团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她只不过把对姥姥的那份温柔用到了这些爷爷奶奶的身上。

    就如老教授说的，小豌豆是行事古灵精怪又很温柔的小姑娘，让人忍不住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