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行船坐轿,让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疲惫了,用过晚膳,就各自回屋歇了。
第二天早上,周氏姐妹像往日一样在卯正(早上六点)时分醒过来,还没有等她们起身,值夜的持香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笑道:“大小姐,二小姐,刚才老爷差了马富山家的过来传话,说两位小姐昨天辛苦了,今天好好歇歇,不用去给老爷和太太晨省了。”
也就是说,她们今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周少瑾闻言眉眼都笑了起来,道:“还是家里好!”
周初瑾看她海棠花般的娇憨,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道:“什么家里好?偶尔这样还行。若是天天这样,只怕会被纵容得没个规矩。”
周少瑾嘻嘻笑,倒头去睡回笼觉。
周初瑾问持香:“太太呢?”
持香不愧是周初瑾的体己人,笑道:“太太也没起来。”
周初瑾这才放下心,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
等到姐妹俩睁开眼睛,已是红日当头。
“糟糕!”周初瑾忙催着妹妹起床,问服侍的持香:“书房那边可差了人来问?”
“没有。”持香一面手脚麻利地挂起了帐子,一面笑道,“老爷出去了——老爷的几个同窗知道老爷回来了,把老爷拉出去喝酒去了。”
“啊!”周初瑾有些傻眼。
那她们岂不是要单独面对李氏?
周初瑾不由皱了皱眉,神色踌躇地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却不以为意。低声和姐姐耳语:“说不定人家也正犯愁呢!”
周初瑾笑了起来,搂了周少瑾的肩膀,道:“难怪父亲说你是个鬼机灵!”
周少瑾抿了嘴笑。
姐妹俩不慢不紧地梳洗打扮,用了早膳,去给李氏请安。
李氏十分的热情,留了她们姐妹说话。
周初瑾这才知道,李家原来是江西的首富,李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她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娶的都是商贾之家的女儿,其中大哥最稳重,跟着李父打理着家中的生意,三哥胆子最大,自己在外开了家窑场,专烧青花瓷。还笑道:“……等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让我三哥给你们烧一套出嫁瓷。”
出嫁瓷,按家资不同从一对至一百零八对不等,特点是每样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所有的花样子都寓意着多子多寿或是夫妻和美。
周初瑾脸色微红,心中却有些不喜,觉得李氏到底是商贾出身。说来说去也就只知道拿些小恩小惠的贿赂人。
这或许对别人是恩惠,可对出身九如巷的周初瑾来说。却有些膈应。
她有些敷衍地笑道:“那可多谢太太了。”
李氏也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恰恰相反,她在家里虽然是最小的,可母亲年事已高,家里当家的是大嫂,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出了嫁也要娘家的哥哥嫂嫂撑腰,因而很会看人眼色。
周初瑾骨子里隐隐流露出来的不屑。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
丈夫不在家,她盘算着正好可以趁机好好地巴结两个继女。李氏这才留了姐妹俩说话的,谁知道人没有巴结上,反而让人轻瞧了。
李氏的脸涨得通红。
周少瑾希望父亲晚年能享福。
自己和姐姐迟早要出嫁的,父亲的晚年,还得靠李氏照顾。
她忙笑道:“太太,我喜欢粉彩,我能不能让李家三舅爷给我烧一套一百零八对的彩粉。”
李氏一愣,心里顿时一暖。
难怪程家的老太太都喜欢周少瑾,这孩子,可真是又乖巧又漂亮又贴心。
她忙笑道:“好,好,好。我三哥是做这一行的,就是他窑厂里不烧,也能寻到高手,到时候我让他们拿了花样子给你挑,一定给你烧套顶好的出嫁瓷,能留给子孙们用。”
周初瑾也看出了妹妹的用意,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了头喝茶。
李氏见周少瑾天真烂漫,周初瑾却精明厉害,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敢和周初瑾再多说什么,一心一意地和周少瑾搭腔。
周少瑾天生不是个会应酬的,几句话下来,她也觉得颇为吃力起来。
她朝着姐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周初瑾见她和李氏说得火热,心里不悦,装着没看见。
周少瑾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和李氏继续东扯西拉,眼看着话说完了,冷了场,周少瑾眼角的余光扫过花几上的藤篮,发现里面放着件做了一半的小儿衣裳,她眼睛一亮,指了藤篮道:“这是太太给弟弟做的衣裳吗?”
虽然知道李氏这胎是女儿,可前世的李氏,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她并不想自己去捅穿这个美梦。
李氏闻言果然幸福地笑了起来,声音都柔了三分,道:“是啊!是件小衣衫。”
周少瑾就走过去看。
李氏起身也凑了过去。
两个人说起刺绣裁剪来,终于熬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和李氏一起用过午膳,周少瑾和姐姐回了上房。
周初瑾进门就一指点在了周少瑾的额头上,嗔道:“你个小白眼狼,母亲好不容易生了你,你却和那个女人说得火热,你倒是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啊!”
原来姐姐是没有办法接受别的女人做她们的母亲啊!
周少瑾汗颜。
她真的没什么感觉……就像家里多了个客人似的,过几天就要走了,做为东道,她自然得客客气气的。姐姐从小在母亲膝前长大,自然没办法像她这样轻易地接受李氏……从这点上来说,姐姐好像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周少瑾既为母亲感到开心。又有些心酸。
她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
母亲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字,还不如姐姐亲呢!
她紧紧地抱住了周初瑾,撒着娇道:“我不是看着她挺可怜的吗?我以后肯定再也不理她了!”生怕姐姐生气。
周初瑾无奈地叹气。
下午,她带着周初瑾去了庄氏生前打理的暖房,没想到遇到了余嬷嬷。
余嬷嬷十分高兴,煮了种水果茶给她们喝,说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喝的,还告诉她们哪些花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哪些花是后来重新分的盆,哪些花是从她母亲留下来的花树里架接的,哪些是后来添置的……周少瑾原本就喜欢莳花弄草的,不仅听着有趣,而且遇到些不懂的,还会问余嬷嬷。
余嬷嬷见周少瑾问的都是些内行话。觉得周少瑾不愧是庄氏的亲生女儿,连性子都一样,说得就更起劲了,领着她去挑了几盆兰花,道:“……全是些罕有的品种,等秋风一起就可以陆续开花了。”怕她不知道。还吩咐年过六旬的花匠去寻些红纸条来,“我写上一。二,三,四,大小姐和二小姐照着摆放,这几盆花就可以从仲秋一直开到立春。等花开过了,那边要是没有人照顾,二小姐就把花再送过来。等过了立春。我再给二小姐送一批过去。”
周少瑾连连点头。
等老花匠寻了红纸条来,周少瑾姐妹帮着写条子。
余嬷嬷感叹道:“这几个字还是当年庄太太告诉我的。她怕我把她的花弄混了,就在花盆上贴了这几个字告诉我认,我从此就再也没弄错过。”
周初瑾和周少瑾听了怅然了一阵子,才开始动手写字条。
等字贴写好了,周少瑾见余嬷嬷年纪大了,想让施香去找个小厮来帮余嬷嬷把这几盆花搬到花架子上去,可一转身,却看见了父亲周镇。
他靠在暖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伤感,好像通过她们看到了什么让他伤心的画面。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少瑾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爹!”
周初瑾也发现了周镇。
她颇为诧异地也喊了声“爹”。
周镇如大梦初醒似的“哦”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眼中伤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意,夏日阳光般开朗的表情。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着,走了进来,爱怜地触了触那株母亲留下来的惠心兰的叶片,道,“没想到这花还长得这么好!”
周初瑾和周少瑾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嬷嬷忙屈膝蹲身行礼,这才打破了颇此间的沉默。
周镇问周少瑾:“喜欢养花?”
周少瑾笑道:“没事的时候乱养,没母亲的花养得好。”
“那是因为你住在程家的缘故。”周镇笑道,“你母亲刚嫁我的时候也这么说。后来这里成了她的家,她的花就越养越好了。”
难道母亲一开始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也没有把庄家当成自己的家吗?
周少瑾狐疑地望着父亲。
周镇却已把这句话抛到脑后,道:“少瑾,你在这里玩一会,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非常的惊讶。但还是乖乖地应喏,一个随着周镇去了书房,一个在暖房里等着。
周少瑾支肘坐在暖房里,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却不感觉到寂寞。
这里是自己的家。
怎么看也不厌。
姐姐已经十八岁了,如果能说服父亲让她和姐姐搬回来住就好了!
她在那里天马行空的乱想着,周初瑾面如朝霞地走了过来,羞赧地对她道:“爹爹让你去书房!”
父亲都对姐姐说了些什么?
她好奇地挽住了周初瑾的胳膊。
周初瑾却怎么也不肯说,只是催她:“你快去书房,爹爹还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周少瑾嘿嘿地笑,决定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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