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孟绍原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
林清泉冷笑一声：“听说802团几乎全军阵亡，团长……那个谁，也生死未卜吧，就他孟绍原回来了？这不是逃兵是什么？我早就说过，军统的这些人，除了为非作歹，敲诈勒索，其它什么好事都不会做。”
“副秘书长，话恐怕不能那么说吧。”石毅峰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说道：“军统在抗战中的任务是什么啊？刺杀汉奸、传递情报、充当向导、指引炮兵，所有的里面可没有哪一条说他们必须要协助军队打仗啊？
相反的，一贯规定，军统特殊特工应当尽量避免正面作战，我想孟绍原完全可以属于特殊特工。可就是这个人，在蕰藻浜，和802团的川军，一起并肩作战三天，浴血奋战，他已经做了远远超出自己工作的事了，要我说，他早就应该退下来了。”
林清泉鼻子里冷哼一声。
石毅峰只当没有听到：“要我说啊，我们应当整理一下相关资料，对孟绍原提出最严厉的批评。他是军统行动科副科长，上海监察办公室主任，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务要做，怎么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士兵，浴血疆场，死而后已呢？”
这是严厉批评？
这是变着法子要嘉奖孟绍原？
林清泉阴阳怪气说道：“毅峰兄对孟绍原很关照啊。听说孔部长的千金，有段时候去了南京，就是这个孟绍原在那鞍前马后的侍候孔大小姐，莫非孔部长相中了孟绍原，想要招他做女婿，所以毅峰兄你，这才特别关心啊？”
“副秘书长嘴下留德吧。”石毅峰缓缓说道：“我石毅峰是个小角色，你说我拍马屁也就算了，可你如果在背后议论孔部长，议论孔大小姐清誉，就算有人想保你也难啊。”
林清泉果然闭嘴。
他刚才一心想着讥讽石毅峰，顺嘴把孔祥熙和孔令仪也给牵扯进来，真要把孔家得罪了，自己的后台恐怕真的也保不住自己了。
“报告，孟绍原邀请观察团全体成员听取军统上海区工作汇报。”
嗯？
所有人都是一怔。
孟绍原这才刚回来啊。
工作汇报？
第一次问他要的时候，又是军事机密又是什么的，总之就是不给。
至于普通工作汇报，他也是借口要充当向导官一走了之。
怎么这才才从前线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要汇报工作了？
“这个……”林清泉心里疑惑：“在哪进行工作汇报啊？”
“就在这里，孟绍原一会就到。”
“哦，知道了。”
“还有件事。”
“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有十几个记者已经来了。据说也都是孟绍原邀请来的。”
“什么？记者？”林清泉一听脸色就变了：“瞎胡乱，情报工作何等重要，他把记者叫来做什么？难道要公告天下，我们的情报阵线是怎么运作的？轰走，统统轰走。”
“等等。”石毅峰接口说道：“副秘书长，息怒。我看孟绍原是刻意而为之啊。轰走这些记者，小事一件，可这是不是显得我们心里有鬼？孟绍原这个人……万一他自己对着记者一通胡说八道怎么办？”
林清泉一想，似乎的确也是如此。
“副秘书长，我想我们先去看看再说。”石毅峰淡淡一笑：“你是行政院的，我是财政部的，虽然不是孟绍原的直系长官，但想来他还是会有所顾虑的。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方方面面的要员啊？他孟绍原算是什么，敢在我们的面前出洋相？”
“石处长说的极是。”
开口的是“中央日报”的记者梁鹏刚：“我也是记者，没有必要把记者看成洪水猛兽，按照副秘书长说的，我也有可能会泄露情报了？我也是爱国的，知道什么可以报道，什么不能报道。”
林清泉倒把这个人给忘了。
再者，石毅峰的话，还真的让他担心孟绍原会在记者面前胡说八道。在那想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他孟绍原究竟想做什么！”
……
大大小小的记者，来了不少，就连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晶报”，他们的总编辑余大雄居然也亲自来了。
排长那么大？
这余大雄手里的一支笔，那可是从来不饶人的啊。
林清泉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军统方面，来的是吴静怡。
她今天特别化了一个妆，戴上了黑框眼镜。
而且今天记者一律禁止带入照相机，严禁拍照。
要不然，她还真担心，万一自己的丈夫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怎么解释呢。
化妆化的再好，也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林清泉眉头一皱：“你们主任呢？”
“报告副秘书长。”吴静怡彬彬有礼：“孟主任正在赶来，我将先向观察团汇报一些简单的日常工作。”
这样汇报工作的方式，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石毅峰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说吧。”
“好的。”吴静怡掏出了一个本子：“自从日本悍然向上海发起进攻，我军事情报组织全面投入抗战，保卫家国，不使一寸土地落入敌手。
淞沪之战初期，我军事情报组织各组、中队、小队全部投入战斗，至八月底，十余天内，牺牲、负伤、失踪特工为三百八十七人……
八月底，我军事情报组织编组苏浙别动队，即之前武装别动队，九月初全面投入战斗。共五个支队。除第五支队，其余四个支队全部投入一线作战。致使伤亡急剧增加。
苏浙别动队按照计划配合正规军部署于苏州河沿岸。因为日军炮火猛烈，别动队难以深入敌后，但他们仍与正规军一起并肩血战，虽伤亡惨重仍战斗不止。
战至今日，队员们感天动地的英勇事迹不胜枚举。一支队大队长李穰，在日军坦克向四川路冲击时，周身捆满手榴弹，两手各持一支手枪，率领队员向敌人冲锋。
后因我军炮火击退坦克，他才没有拼掉性命，但仍受了重伤，目前还在医院。
第三支队中队长毛勋率领部队英勇作战，接连三个昼夜不下火线，他的队伍损失惨重，伤亡过半，中队指导员也在战斗中牺牲。
毛勋负伤后与幸存队员掩蔽在一座桥下柴堆里，惨遭敌机轰炸，毛勋周身着火，胡须头发烧光，两耳震聋，因伤势严重而残废。各位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一下本人。
四支队……”
说到这里，吴静怡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四支队奉令在苏州河北岸掩护正规军撤退，在战斗中……全部牺牲。”
现场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全部牺牲？”石毅峰怔怔的问道。
“是的，全部牺牲。”吴静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战后，我们想找到一个活的，我们如愿了，真的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可是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他死了。四支队，没有一个幸存者。但是四支队还在，因为，我们的长官又任命了新的指挥官！”
周围一片沉默。
石毅峰的语气有些艰难：“具体的伤亡数字呢？”
“暂时没有办法统计。”吴静怡平静地说道：“随着战争的持续，已经愈演愈烈，我们几乎全部人员都调往了前线，就连我的长官，也因为实在匮乏人手，而亲自担任川军802团向导官奔赴前线。
正规军难，我们也一样难。我们除了肩负的自身任务，一旦正规军撤退，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担负起掩护任务。具体的伤亡数字会有，我们为每一个人都登记了花名册。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的是，我们的阵亡，到目前为止大约在1200到1500人之间。负伤、失踪的，暂时不在统计行列，尤其是那些失踪的……”
林清泉嘀咕了一声：“那也不多嘛。”
吴静怡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反怒：“副秘书长说的是，和前线浴血奋战的正规军相比，人数的确不多，但我们的情报人员，有许多从开战一开始，就深入敌后，至今生死未知。和百万军队相比，情报工作者太少太少了，你算过阵亡比率吗？”
岂有此理。
孟绍原嚣张跋扈，怎么手底下的人也是如此的骄横？林清泉恼怒到了极点。
“是啊。”石毅峰叹息一声：“上百万的军队在上海厮杀，可是这些做特工呢？他们的基数是多少？他们能够承受多少的损失？不容易啊。”
一句“不容易啊”，就等于彻底推翻了之前林清泉之流在那宣扬的，军统特工只会敲诈勒索，胡作非为的谣言。
林清泉面色铁青。
吴静怡冷冷的看着他。
这些数字，是真实的，也是在请示了戴笠后，特意透露出去的，一来是粉碎那些谣言，二来是要给日特组织一个错觉：
战斗进行到现在，军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精疲力尽了。
日特机关暂时不会知道，更多新组建起来的特工，正在奔赴上海战场！
一个特工进来，在吴静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吴静怡随即精神一振：“报告观察团，我们的长官到了。”
然后，一个脸上，身上全部缠满纱布的人被人搀扶着走到了会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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