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绮临阵倒戈,孙皎的阵型立刻大乱。
那些江东子弟斗志尚在,可他们之中不少人深染时疫,斗得久了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于禁见状,更是命令手下把所有的战鼓一起擂响。
轰隆隆雷鸣般的响声震撼大江,让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江东子弟各个深感绝望。
孙皎也站不住了。
曾经的他能从白日激战到黄昏,
可他现在累病交加,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住地吐血,看眼前的人形都慢慢模糊了。
“着!”
彭绮大喝一声,手上的钢刀猛劈过来。
孙皎身边的卫士眼疾手快,把孙皎推倒在一边,
自己却被彭绮一刀砍中脖颈,硕大的人头立刻飞落在孙皎面前。
“不,不!”
孙皎发出一声哀嚎,他痛苦地钻进手上的符箓,苦求上天开眼,给他最后一点庇护。
至少,能让这些与他一起拼命的江东子弟从死亡中逃脱出去。
也只有他们才愿意为孙家死战,没了他们,孙家以后就只能被迫依仗那些江东豪族了。
可事与愿违。
那些山越士兵之前得到刘禅的承诺,都已经不再抵抗,
现在见彭绮反叛,不少人也动了心,纷纷挥刀诛杀那些从前驱使自己的江东子弟。
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刘禅看着那些吴军士兵疯狂格斗甚至互相撕咬,而周围居然还有吴军誓死不退,拼命向孙皎的坐船靠拢,企图将孙皎救下。
他心知这些定是江东赖以谋身的亲信死士,
想到之前油江口大战中吴军众人的拙劣表现,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孙皎!”
他放声大喊。
满脸是血,哭成泪人的孙皎蓦的听见有个稚嫩的声音喊他的名字,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刘禅的声音稚嫩却不失洪亮,让满船死斗的士兵都稍稍停下了手上的格斗,场面一时变得颇为诡异。
“孙皎,我乃汉中王长子刘禅!
诸葛瑾大军已在油江口全灭,周泰、韩当、宋谦血肉模糊。
尔若来降,我保他日送尔等平安回归江东;
若是不降,我刘禅发誓,尔手下江东子弟没有一个能生离江陵!”
于禁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鼓噪道:
“不杀山越,只杀江东,孙皎不降,不要俘虏!”
斗到现在,双方已经杀红眼了。
只要刘禅不阻止,这些山越也会自发屠杀这些曾经欺压他们许久的江东子弟。
刘禅站在船头,连续重复了三遍他的承诺。
孙皎已经陷入绝望。
虽然不远处,仍有不少江东子弟冒着寒风拼死来援,
可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亲信护卫,拖着病体的孙皎还是精神几乎崩溃了。
“别,别杀了,别杀了!”
“都住手,都住手啊!”
又是一个曾经陪伴孙皎出生入死的护卫被彭绮一刀斩落首级,
孙皎哀求着连连后退,居然扑通一声跪在丁立身旁不远,一边咳嗽着一边连声哀嚎。
“别杀了,别杀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了!”
杀红眼的丁立见孙皎居然跪倒求饶,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反应过来的不只是他自己,一个吴军士兵一刀守不住,正好刺在丁立胸口,疼得丁立哇的惨叫出来。
“好个吴狗!”
丁立手下的士兵各个大怒,立刻纷纷举刀,准备把那个吴军士兵砍成肉酱。
可一贯凶暴好杀的丁立却捂着胸口,咬紧牙关,挥动钢刀阻止。
见那个吴军士兵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丁立嘴角抽动了几下,寒声道:
“跪下,下跪不杀!”
·
绝望的孙皎投降,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江东士兵无奈之下,也只能纷纷投降。
刘禅下令所有的山越士兵不得擅动,先把这些江东子弟一一收押。
“让他们自己去……”
刘禅见不少江东子弟病容满面,立刻想到军中之前流行的时疫。
“让这些吴军的降兵,去把孙皎他们收押。
所有人暂时不入城,在城边另立茅舍暂住。”
睡虎地秦简中已经记载了杀掉疫病感染者来阻止疫病扩散的办法。
但很显然这种招术只能治疗发病者,对感染者和轻症患者没啥好办法,也不能从根本上阻止时疫流行。
研究了一番赤脚医生手册,他决定还是采用暂时隔离的笨办法,利用简陋的茅舍和茅草暂时安置这些被俘的江东子弟。
建茅舍当然没有这么快,好在之前为了安置己方患病的士兵,已经提前建了一些。
在于禁的建议下,刘禅把病得较轻的安置进去,剩下病得太重的则暂时安置在他们自己的船上。
保证米粮供应,保证热水供给,再提供一些草药。
现在刘禅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唔,更多一点的,则是保证那些投降的山越不会找他们寻仇。
这才是最关键的。
鄱阳山越彭绮在这次作战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没有他的倒戈一击,孙皎也不会这么快就崩溃。
战后,刘禅立刻召见了此人。
彭绮扔下武器,诚惶诚恐地跪在刘禅面前,忐忑地等待着刘禅给他的命运安排。
见刘禅没什么架子,反而微笑着扶起自己,彭绮鼓起勇气,脱口而出道:
“世子,卑下想求世子一件事。”
刘禅眉头微皱:
“足下但说无妨。”
彭绮嚅嗫道:
“打完仗,在下想带着手下儿郎回鄱阳,还请世子成全了。”
当年山越人祖郎投奔孙策之后,一度在吴军中拥有了不错的地位,加入了屠杀之前同伴的行列。
这是山越人最大的福报,可这不是彭绮想要的。
他只想回老家鄱阳,离开这不断厮杀的日子。
若是追随刘禅,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到鄱阳的机会了。
刘禅闻言一怔,他还以为彭绮要向自己求一个什么大将的位置,没想到居然是想解甲归田。
他轻轻颔首:
“此事太简单不过,不过彭兄此番首倡义举,擒拿孙皎,
若是回了鄱阳,吴军再来报复,又如何是好?”
彭绮没想到刘禅居然还关心自己日后的安排,心中竟有几分感动。
他怅然道:
“我彭姓本为大姓,天下大乱时避祸山中,尚有不少人正在山中度日。
这些吴狗为了征徭役,污蔑我等为山中匪盗,每年每月都派兵征剿。”
“现在吴狗被世子打的虚弱不堪,我回去可以趁机引得山中兄弟老小苟延残喘些时日,说不定那些吴狗不敢再来滋扰。”
“若是几年后他们恢复了爪牙……
那某就只能盼着世子早日天下一统,救我等于水火了。”
刘禅怔怔地望着彭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复兴汉室。
这个词他从小就一直听着,
离开成都之后,他也一直认为不断取胜,为大汉收复疆土便是复兴汉室。
可直到这时,他才微微有些明白父亲当年深陷绝境时仍念念不忘“以人为本”是为什么。
也似乎能渐渐明白为何当年父亲颠簸离散,天下几乎无立锥之地时,二叔、三叔、子龙叔和军师这样的天下绝才依然紧紧跟随,甘愿同败。
甚至,他也能渐渐明白,为何那本《三国志》中,历史上的“自己”都拱手乞降了,却仍有汉臣誓死不退,为了大汉战斗到最后一刻。
原来是这样。
听着彭绮说起吴军强征山越的惨烈手段,刘禅不禁热血上涌,恨不得叫丁立把孙皎等人全都拉出去活剐。
可冲动之后,他又逐渐冷静下来,认真听着彭绮的诉说,缓缓地道:
“彭兄大义,禅不能及。
既然彭兄想要回去,禅就把楼船……
呃,楼船太大,难以隐藏,不如送兄好刀千口,粟米三千斛。
禅愿与彭兄结盟,相互扶助,如何?”
再多的赏赐,彭绮也不会感到意外。
可刘禅居然说要跟他结盟……
这,该不会是发了梦魇吧?
·
虞翻一直心绪不宁,等待着战斗的结果。
无论如何推测,这一仗只可能是孙皎大胜。
就算孙皎的楼船搁浅,吴军在水上的战斗力也不是刘禅手下这些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点虞翻非常放心。
可不知如何,他就是坐立不安,甚至连庞德都能看出他心中的焦急。
“怎么,担心孙皎那厮要输?”
虞翻轻蔑的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
“若是坐守江陵,孙皎奈何不得。
可刘阿斗自寻死路,居然贸然出击,
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加上于禁的降兵,若是能胜了孙皎的百战精兵,还真是老天开眼了。”
庞德哈哈大笑,自嘲地笑道: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虞翻还没来得及嘲讽庞德,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仔细听,那竟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欢呼。
“果如仲翔先生预料!”
还没等虞翻仔细听外面欢呼些什么,糜芳已经兴冲冲的跑进后院,朝虞翻郑重行礼,欢快地道:
“果如仲翔先生预料,
那孙皎本领低微,贸然出战,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连他本人都被世子生擒!”
“这……”
虞翻蒙了。
孙皎战败就已经很离奇了,
这个擅长水战的名将,居然会在江上被刘禅生擒?
凭什么?
“竟有此事?”
他现在是多么希望糜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玩笑。
可糜芳似乎没有注意到虞翻眼中的绝望,自顾自地道:
“是啊,世子用先生之计,在江上与孙皎决战,用之前准备好的火箭焚毁孙皎楼船。
孙皎抵挡不住,军中又起了哗变,被我军一一擒拿,竟一个不曾走脱。”
“若不是先生,我军还在城中困守,哪有如此大胜。
我已经上奏世子,此战要给先生记一大功啊!”
庞德从刚才开始就强忍着不笑,
他见虞翻的表情从怀疑到蒙圈到沮丧,最后变得扭曲,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仲翔先生精谋善略,不愧是孙伯符的萧何,庞德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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