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随便扫了一眼自家人的表情,她觉得他们无语的神情之下一定藏着“妈的智障”四个字。
姜婉忍不住想说出真实想法,但想到刚才自己跟家人保证的,便只好强笑道:“挺像的……”
她说着委屈地瞥了眼徐凤姑——娘,你看我这般说话够注意的了吧?
徐凤姑却正想着该如何劝说谢承畴别再“帮”她家了,没去注意姜婉哀怨的眼神,只小心的对谢承畴笑道:“谢公子,咱们这不知还要卖多久呢,您还是去歇会儿吧,人手已经足够了,不敢劳烦您。”
姜婉心想,翻译一下就是:别添乱,该去哪儿去哪儿!
谢承畴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找到姜婉。只见他灿烂一笑:“不妨事的。万事总要有始有终。”
徐凤姑皱眉有些为难,又道:“谢公子,这儿人确实有些多了,往日里只有我们几个大人来就足够了,我们的几个儿女本不用来的,如今来了,人手当然太多了些……”
谢承畴似乎终于明白了徐凤姑的意思,皱眉思索了会儿,忽然笑道:“大娘,我明白了。正好我突然想起要去买些东西,便不继续在这儿待着了。既然你这儿人手太多了,不如我先带几个走,好好逛一逛这县城,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们送回来。”
他说着转向姜婉:“姜姑娘,我想买些女儿家的首饰衣物,不知姜姑娘可否帮我参详一二?”
谢承畴先挑了徐凤姑说姜婉几人都闲着的话,随即又提出自己的要求,令徐凤姑不好拒绝——虽说谢承畴请姜婉帮忙,但徐凤姑作为她娘,此刻还是做主的人。
徐凤姑果真面露为难,未婚女子陪一个男子逛街,说出去都不好听啊,虽说可以叫姜谷跟着,可到底还是不妥。
“娘,那我跟小二陪谢公子走一趟吧。”姜婉笑道,“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们便能回来了。”
她这时候主动提出要去主要是两点,第一,她得渐渐让她娘习惯她做出不符合当下女子行为守则主流的事,将来她可是要做大生意的人,要是谨守那些对女子极为束缚的规则,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第二,她爹娘不知道罗纳的存在,这次是个好机会,可以撇开她爹娘去见见罗纳。最开始她跟罗纳的会面她爹娘可以知道,但不应该在场,否则无法解释她怎么会罗纳国家的语言,只有次数累积多了之后,她才能告诉他们她是向罗纳学的,之前她来县城的次数不够多,不足以“学会”罗纳的语言。至于谢承畴这边,估计他已经认为她早从罗纳那儿学会了,倒是不怕被他旁听,反正他跟她爹娘也不会谈起这种事,她不会穿帮。倒是姜谷一会儿得先把他支开。
徐凤姑眉头一皱:“婉婉,你……”
姜婉挽住徐凤姑的手臂,小声道:“娘,小二一直跟着呢,出不了事。再说了,谢公子也在,能出什么事?你也看到了,他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不会对我不利的。”
徐凤姑眉目间满是轻愁。
姜婉又道:“娘,难得谢公子有事求咱们,这等卖人情的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偏你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娘,我晓得你在忧心些什么,可……说句难听的,我有那克夫名声在先,旁的名声管它作甚?”
徐凤姑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姜婉忙道:“娘,你别难过,如今我都不难过了。嫁人有嫁人的过法,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过法,可无论哪种过法,总要自己舒心才最要紧。我不过是帮谢公子参详着买些东西罢了,又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儿,咱们干嘛总要白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徐凤姑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下有些感慨,没想到这才多久,她的婉婉便有了这般想法,让她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舒爽。虽说徐凤姑没那么容易便能不在乎名声,可这一刻,她到底松了口:“婉婉,你说得对。你便带上小二和徐慧他们,一起跟着谢公子去吧,多费心,为他的红颜知己挑些好的。”
徐凤姑还记得之前姜婉说她帮了谢承畴的红颜知己之事,因此只以为所谓的首饰是给那位传说中的红颜知己买的。
姜婉想起当时自己随意找的借口,轻轻笑了笑,点头道:“我会的,娘,我做事,你放心。”
姜婉将徐凤姑说服之后,刘彩云也不反对他们带着徐英和徐慧一起去走走,因此谢承畴虽然目的只有姜婉一人,最后却多了三个拖油瓶。
谢承畴走在前头,姜婉则和另外三人走在后头,她小声问:“你们路上看到什么想吃了,就跟我说,我带了不少铜钱出来呢。钱赚了就是要花的,你们别舍不得。”
姜谷嘿嘿笑:“姐,你放心,我舍得的!”
“就你嘴馋!”姜婉笑道。
她回头看了徐英和徐慧这对老实兄妹一眼,笑道:“小二不会跟我客气的,你们也别客气。咱们爹娘一块儿做生意,咱们便是亲人,互相之间别太生分了。”
姜婉岁数最大,徐英这个十七岁的小子在旁人看来已足够大到可以成亲,在她看来却还是小屁孩一个,她一视同仁把他们三人都当成孩子般哄。
徐英有些腼腆地点头,徐慧甜甜一笑:“婉婉姐最好了!”
“你嘴也最甜。”姜婉抿唇一笑。
谢承畴在前头笑道:“姜姑娘,这回是我拉着你们出来帮忙的,这中间的一应银钱,自然是我包了。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说着话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谢承畴的马车旁,他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没一会儿,谢承畴换好衣裳下了车,又恢复了他玉树临风的外表。先前他换上了粗布衣裳,但还拿着折扇,发髻也没有变动,因此旁人看来十分违和,如今变回原来的装束,看上去便顺眼多了。
“谢公子,我只是个农家女,对首饰衣物并不了解,只怕无法帮你参详。”姜婉道。
谢承畴笑道:“无妨,我相信姜姑娘,你帮我参详的,必定不俗。”
姜婉想,他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有点厉害啊……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姜婉顿了顿,又道,“谢公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承畴笑看姜婉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说了吧。”
姜婉愕然,感情这位谢公子还挺有报复心的,先前她对他说的,他原封不动还给她了。今后她跟他说话得小心一点了,不然容易把自己给套进去……
“那好吧,我不说了。”姜婉道。
谢承畴觑着姜婉的脸色,咳了一声道:“在下是说笑的,姜姑娘你莫生气,快请说你的不情之请吧,我极为好奇。”
姜婉忍不住笑道:“谢公子,我并未生气……我只是想见罗纳一面。”
对于这个“不情之请”,谢承畴似乎有些失望,可随即他又点头笑道:“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谢安,你叫人去把罗纳叫来。”
谢安领命,立刻安排人去了。
谢承畴笑看姜婉,“姜姑娘,罗纳来之前,便麻烦你陪我挑些东西了。”
“那是自然,谢公子请。”姜婉道。
谢承畴带姜婉去的第一家店铺,是个金银饰品店,他应当是常客,一进去就受到了伙计的热烈招待,还有伙计去后头叫掌柜了。
不过那伙计见到谢承畴身后跟着的一波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困惑。
姜婉跟谢承畴一起走在前头,而徐英,徐慧,和姜谷三人则拘谨地跟在后头,包括姜婉在内的四人都是粗布衣裳,跟谢承畴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但这伙计到底也是见多识广,并未露出太多异样,只笑着跟谢承畴推荐最近新到的货。
谢承畴道:“今日将由这位姑娘帮我长眼,你都说与她听。”
伙计一愣,虽然心里在想一个农家女子能看出这些首饰的好坏来吗,但嘴上到底不会说出来,甚至面上也没有丝毫异样,只转了方向,笑嘻嘻地向姜婉介绍。
“请稍等。”姜婉制止了那伙计天花乱坠的游说,对谢承畴道,“谢公子,你还未说你这首饰买了要送给谁呢。”他不说需求,叫她怎么挑?
谢承畴深深地看了姜婉一眼,只道:“姜姑娘,你尽管按照你的喜好挑选便是。”
他的话让姜婉有种预感,他让她随便挑了,最后说不定会送给她。
姜婉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便去挑选了。”
姜婉没有去看伙计天花乱坠游说的,反倒旁若无人地欣赏起了周围店铺里的各种金银玉器首饰。这期间,掌柜出来了,刚想对谢承畴说些什么,便被谢承畴抬手制止。
姜婉挑了半天,最后选中一对嵌着各种红绿宝石的金手镯,孔雀细枝纹金簪,放到伙计跟前的柜台上。
伙计笑道:“姑娘好眼光,这些可都是小姐们最喜欢的样式,有时候来还买不到呢,没想到姑娘一眼便挑中了。”
谢承畴看也不看便道:“给我包起来。”
伙计知道谢承畴买东西干脆,便立刻包起来,然后将东西呈送到二人面前。
谢承畴笑道:“姜姑娘,之前的恩情我还没报,这心中总归不安,你便收下这小小心意,好让我心安,如何?”
“这样啊……”姜婉并未立刻拒绝,似乎有些苦恼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谢公子,我若不收下,怕你不会同意。只是我想要别的。”
谢承畴笑道:“姜姑娘请随便挑,这儿若是没有你满意的,我们便换一家。”
伙计眼巴巴地看着姜婉,掌柜忙笑道:“这位姑娘,您看这些都是新到的款式,如今京里最时兴的便是这些了,您看看?”
“我已经看中一样了。”姜婉笑着转身,从一旁的展示架上取下一枚祥云纹镂空包银木簪,走过来对谢承畴笑道:“谢公子,我想要这个。”
旁边的掌柜和伙计面色一苦,这姑娘还真是没有眼光,那么多好东西不挑,偏挑个最便宜的。这儿哪样东西都比她手中的那枚包银木簪贵啊!谢公子买了看来是要送她的,方才那三样加起来要百两了,如今换成的那枚簪子,才只要三百文,相差也太悬殊了!
谢承畴的目光从姜婉掌心躺着的银簪移到她淡淡笑着的面容上,半晌他抚掌笑道:“既然姜姑娘喜欢,那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他转头对掌柜说道:“我便要这个了,其他的不要了,你帮我包起来。”
掌故只觉得舌根处发苦,真想说这个不值几个钱我就做主送您了。可旁边那位姑娘似乎很喜欢这簪子似的,他自然不好在她跟前贬低它,只得谄笑:“是,谢公子。”他立刻吩咐伙计将那簪子包起来。
姜婉笑道:“不用包了。多谢谢公子。”
谢承畴笑道:“应当的。即便送上金山银山,也不及姜姑娘对我的一成恩情。”
姜婉心想,那你倒是送座金山银山给我呀……
在掌柜和伙计扼腕叹息的目光之中,一行人走出了铺子,姜婉将包银木簪放到姜谷手里,让他帮忙拿着。姜谷却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姜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收好,他犹豫了会儿,便收了起来。
一行人的第二个目的地是一家布庄。这儿谢承畴倒不是熟客,不过伙计也是眼尖,虽然后面跟着四个画风不同的人,但谢承畴的气度伙计还是不会看错的,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谢承畴照旧让姜婉挑哪些布好看。
姜婉看了一圈,这儿多是些丝棉混织的锦,纯棉布,□□织成的布,苎麻织成的纻等等。她如今身上穿的,就是麻布做的衣裳。她细细感受了一番这些布料的柔软舒适度,自然是锦最舒服也最贵,纯棉布次之,其他的都差不多了。而这儿的纯棉布,跟现代她穿的那种还差的远了,品质完全比不上后世的棉布。
姜婉看了一圈,对上谢承畴期待着的视线,微微一笑:“谢公子,多谢您费心了,不过那簪子已经足够,其余的我也不想要。”她这是直接挑明了他的目的。
谢承畴沉默了会儿,摇头叹息道:“未料我竟也有送不出东西的一天。”
姜婉笑道:“谢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我知道你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因此还请谢公子莫再如此费心了。”
谢承畴抬眸看了姜婉一眼,折扇忽的打开扇了扇,又是无奈又有些想笑。这位姜姑娘,若非亲眼所见,说她只是个普通农家出身的女子,他是万万不信的。他费心想送她东西,自然是出于倾慕的心思,可她倒好,三两句便把他这些个举动说成是他怕她觉得他忘恩负义才特意送东西给她,还真是……如此聪慧的女子,为何偏偏就看上那个木讷的小举人了呢?
谢承畴心中如潮水般起伏,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既然姜姑娘不愿要,那我也不好勉强。”
他看了眼外头,笑道:“这对面有个茶楼,一会儿罗纳便会来此地,我们先过去吧。”
姜婉自然应下。
谢承畴在茶楼里要了个大包厢,包厢里头有个屏风将整个包厢一分为二,屏风左右各一张圆桌。谢承畴让谢安领着徐英,徐慧和姜谷去一边坐了,自己则领着姜婉去了另一边。
二人刚落座,包厢便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人一头金发。
罗纳板着个脸进来,视线随意一扫看到了某个人,惊喜之下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几步跑了过来:“姜姑娘!”
说完他就面色一变,警惕地看着谢承畴。
罗纳的中文并没有好多少,只学会了很简单的几个日常用词,谢承畴昨日才找到姜婉,自然还没来得及费心跟罗纳沟通,而且让罗纳明白自己跟姜姑娘已然达成共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纳,没事了。坐。”姜婉用最简单的中文道。
这几个中文,罗纳是听得懂的,虽然他还有些警惕,但他信任姜婉,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天使姑娘!这个男人有没有欺负你?”罗纳用他的母语飞快地说,“我很高兴我守护住了我的誓言,我没有将你的事告诉他哪怕一句!虽然那一天你告诉我他是个好人,但我并不能像信任你一样信任他。不过,我跟着他回去之后,他确实没有虐待我,还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我。我害怕这是他的恶魔手段,只为了引诱我说出你的事,向上帝发誓,我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些享受之中!”
罗纳这一段话全都是英语,不带一句中文,所有人都听得一脸懵逼,唯有姜婉因为他的话而忍不住嘴角带着笑。这个罗纳,还“没有全身心地投入”……
“姜姑娘,他所说的,你全都听懂了?”谢承畴睁大眼好奇地问。
姜婉侧头看他:“差不多吧。”
“哦,那他说了些什么?”谢承畴忙问道,这段时日为了跟罗纳沟通,他都快疯了,偏偏这地方又找不到别的金发蛮夷人,想让人翻译都不成。
“他说很感谢你对他的款待,你是个善心之人。”姜婉道。
谢承畴面上先是带了一丝略显得意的笑,随即面露疑惑:“方才他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译过来便只有这一句?”
“他国家的官话与我们的不同,有时候很长的,变成我们这儿的话只有一句,有时候很短的,却要许多句才能说明白。”姜婉一本正经道。其实她这也没有乱说了,比如说成语,四个字翻译成英语有好长一串呢……
谢承畴受教地点点头,随即又好奇道:“不知姜姑娘是如何学会他那儿的话的?我近日尝试着学习,只是觉得甚是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婉赞同地点点头,所谓的语言天赋,并非每个人都有,想当初她刚开始学英语之时也是死去活来……
“我其实也是同他学的,不过学得不多。”姜婉指了指罗纳。
罗纳不明所以,见姜婉指着自己,谢承畴又看了过来,便立刻灿烂一笑。
谢承畴先是觉得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想,除了这个可能,也没别的可能了,因此也未再纠缠,笑道:“姜姑娘果真聪慧,我自认天资不错,也无法在短短的时日内学会,姜姑娘却可以,在下佩服!”
姜婉笑道:“谢公子谬赞了。”
这时候,茶楼的伙计上了茶水和点心,姜婉趁机看了罗纳一眼,用口型道:“我先不说你的语言,你有话可以随便说,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罗纳看懂了,眼神亮晶晶的,轻轻点头。
姜婉是觉得,谢承畴看上去并未怀疑她是如何听懂罗纳的话的,但若她立刻便能说得十分流利,怎么都会引起他的怀疑,因此这会儿她还是藏个拙,今后再利用她的语言天赋“学会”怎么说罗纳的语言吧。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便有趣了。
谢承畴跟姜婉说着昌平县的风土人情,还说今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游玩,罗纳跟姜婉说他过去的经历,他的家乡。谢承畴有时候会问姜婉罗纳说了些什么,姜婉就照实说了,谢承畴有些好奇,便让姜婉翻译给他听。最后就变成罗纳在那儿说,姜婉翻译,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当听众。
姜婉说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下去不少,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跟自己爹娘会合的事了,只是还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说走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姜婉听到罗纳那一长串话里的一个信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等等!”
因为罗纳在说英语,她一时激动就顺着他说了英语,罗纳顿时停下,好奇地看她。谢承畴眉头一挑,面露惊异。
姜婉自知失言,转头先对谢承畴解释了一句:“刚刚那个词的意思是稍等,这是我难得学会的几个词之一。”
谢承畴恍然,并未怀疑她的话。
姜婉这才看向罗纳,说道:“你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罗纳有听没有懂,一脸茫然。
姜婉只得用英语道:“重复。”她边说边转头对谢承畴解释了一句,“这是之二。”然后又看向罗纳。
罗纳眨眨眼,开始重复方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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