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太太,您这话不合适。”蔺澄月直接开口截住,“二姑奶奶是如姒的亲妹妹不错,但郡王府有郡王府的规矩。莫说是天家子孙的记名和抚养,就算是在寻常人家做妾,也没有父母亲眷太多置喙的道理。何况如姒不过是出了阁的异母姐姐,就更不应该说话了。”
池氏心里一沉,但还是继续求恳:“话是这样说,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法理还不能大过人情,又何况这样的后宅事情,不都是在老王妃的一句话么。亲家太太,大姑奶奶,您二位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哪怕只要帮帮如妍说两句好话,成与不成的我都承您二位的大恩情。”
如姒心里微微一软,池氏为了如妍真是拼尽全力。只是这心软也不代表有效果,毕竟那些什么桓宁伯府外孙女、一品将军儿媳妇的所谓光环都是虚的。如姒始终都很清楚,自己只是燕家三房日行一善的帮助对象,是刑部六品捕头的妻子,蒲苇记这个小茶楼的老板娘而已。跟着燕萱的时候能在老齐王妃跟前蹭上一口茶喝而已,绝对没有那个覆雨翻云的通天能耐。
若说她真的能管如妍,这心软不心软的还算有点意义。但实际上来说,她并没有什么能做的。
“濮太太,”蔺澄月的目光也微微闪了闪,口气更温和了些,但意思还是斩钉截铁的,“如今府上的二姑奶奶是嫁进了齐郡王府,并不是普通的公卿之家。郡王府的规矩是宗景司所定,而老齐王妃理家也自有人家的道理。有些事情,在当初二姑奶奶出阁前您就应该想到。哪怕当时过来问问,看在如姒的面上,我们也不能不说什么。但现在木已成舟,您还是看开些好。抚养、记名,那一切都是后话,先等二姑奶奶生了在想也不迟。”顿一顿,还是放轻了些语气,“毕竟,郡王府也不是面上那么太平。”
随着蔺澄月一字一句说出来,池氏的心就一寸一寸地沉下去,而那最后一句轻声细语之中所含的意思,更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池氏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
“燕太太,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能这样狠心!”池氏不可遏制地大哭起来,伸手指向蔺澄月和如姒,“您这一句句的,是要剜了我的心肝、逼死我才罢吗!大姑奶奶,你好没良心!如今飞黄腾达,过上自己的好日子,就真将父母姐妹都抛到九霄天外吗?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们死?你要逼死我,我就死给你看也不要紧,你怎么能看着如妍这样啊!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你就不给你的孩子积德吗?像你们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们和你们的儿女……”
“住口!”蔺澄月大怒,一拍桌子,喝了一声:“流云!”
一个身形小巧的锦衣丫鬟立刻上前,动作便如兔起鹘落,利索至极,先是“啪”一个耳光打过去,随即双手一捏一分,池氏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一下剧痛,竟然是脱臼了。
蔺澄月冷冷道:“我再如何不济,也是忠勇将军夫人。还没见过五品翰林太太也能跟我这样动手动口,诅咒撒泼。直接将濮太太送回去吧,请濮翰林好好管管。”
池氏惊痛之下,忽然头脑一阵激灵清醒过来——自己怎么能在燕家人跟前失控?若是她们挑唆着郡王府更加打压揉搓如妍怎么办?
可是这时候再想什么也完了,不仅因为下巴脱臼而说不出话,那锦衣丫鬟与另一个丫鬟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就如同铁圈一样,万万挣脱不开,再想求情回环,也是不能了。
一时间惊惧、恐慌、焦虑、悔恨、畏惧、绝望等等皆涌上心头,五内俱焚之间,池氏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发黑,就此人事不知。
待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却不是濮家或者陈家的马车送她从陈家回到濮家,而是在一辆宽大却粗糙的马车上,自己身边堆了四五个包袱行囊,还守着鬓发花白、憔悴不堪的邱妈妈,哭丧着脸向她解释:“太太,我的太太,您怎么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燕三太太叫人给老爷传了话,老爷就直接说要送您回暨阳老家养病了!”
“暨阳老家?”池氏发现自己脱臼的下巴已经好了,但头晕和心口的疼痛却更甚,挣扎着看了看车窗外,繁华盛京的青砖碧瓦果然已经成了一个极小的缩影,而带了轻微寒意的秋风打着旋儿将两片枯黄的落叶刚好吹到她的眼前。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她曾经的京华翰林夫人之路,看来真的是到头了。
直到池氏被濮雒直接打包送回暨阳之后的好几日,如姒才跟已经与陈润成亲对月的采菀单独吃茶感叹了一番:“原先总觉得太太实在是坏的很,如今却也有些唏嘘。”
采菀目光倒很坚定:“夫人是如今有了小小姐,所以才心软了。其实若不是您如今自强、挣到了这个地步,当初咱们也是差点就死在了暨阳老宅。濮太太这是自作自受。”
如姒当然知道这个“当初”是指前世的时候,再想想如今的日子与众人的婚事,真应了那句话——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前世里如妍跟陆懋夫妻和谐恩爱,就是子嗣上不顺利,所以就将霜娥抬进府里,几乎是相当于借腹生子一样,生完了就留子去母,直接弄死了霜娥。
这件事情上如姒其实也不算插了手,但她的穿越重生到底是扇动了天道有常的蝴蝶翅膀,如妍与陆懋的姻缘被霜娥破坏了不说,现在的如妍也要尝一尝自己的孩子被夺走的滋味了。
至于原先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石仲琅,也算是罪有应得地彻底失去了原先风流的资本,分家之后更是整日都像小白鼠一样尝试着石大老爷夫妇四处弄回来的各种偏方疗法。翠柳之前谋算和离完全失败,索性也就加入石大老爷夫妇的科研医疗队,一同给石仲琅加偏方加疗法,顺便帮助测试治疗效果——毕竟,她也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相对来说,石仁琅似乎过的还不错,因为守孝不丁忧,石仁琅后来就索性离开了家,有时直接住在刑部衙门里,有时则跑去自己恩师、户部黄侍郎家里暂住。对外的说法是,自己与妻子新婚不久,但为了丧期孝道,一定不要逾越礼法。
虽然石二太太与如姝都知道这不过是石仁琅的借口,但士林之中居然又给他赢得了一些名声。
如姝无奈,也是无聊,既然母亲池氏已经被送到暨阳老家,那么娘家也不合适再频繁回去,索性就常到陈家看如姒。
如姒其实非常不愿意让如姝上门,只是从礼法和面子上都不合适拒绝的太过坚决。而如姝也不知道是太无聊还是太执着,即便如姒找了各种借口推脱不见,如姝居然还是能继续转日拜访。
这样一直坚持到了九月中,如姒再是不想见如姝,也总是开了几次大门让她进来。暖暖则是交给夏音、品蓝这些武力值高的丫鬟牢牢守着,一步也不让如姝和她的丫鬟靠近。
但吃了几次茶之后,如姒发现如姝好像对暖暖这个外甥女也没太大兴趣,甚至包括跟自己说话也远不似当年出阁之前一样、带着讨好和巴结。
如姝其实还非常非常的年轻,然而那仍带有少女清秀的面庞上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眸子里也没有了之前的灵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颓唐。
似乎对她来讲,到陈家跟当初池氏还在的时候回濮家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并不是在于要跟池氏恢复关系或者跟如姒这个姐姐交好,她似乎只是想离开石家,到另外一个地方透透气、发发呆。
看明白这一点,如姒也有些慨叹。
如姝的一辈子,或者说三辈子其实都很“自强”,总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和婚事竭尽全力地挣扎着。
只是她的世界太小了,因为不信任母亲池氏的做法,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谋算自己的姐夫们。总觉得别人碗里的饭应该更香,别人潜在的定亲对象肯定更好。
然而她得到了,却还不如没得到。
现在进门半年多,婆家就如同牢笼一样,那将来漫长的人生到底要怎么过?
可如姒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只能就沉默地陪着喝两口茶也就罢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很有些意外地,燕萧的妻子明绿樱忽然登门拜访如姒。
而见礼落座,打发了丫鬟们出门之后,明绿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如姒,你最近和如姝说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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