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润微微一怔:“这个,是同乡之人有些事情。”
“什么同乡,什么事情?”如姒不客气地再问,她对着濮家燕家石家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与比自己辈分高一辈的人过招,处处要谨慎考虑就是了,但对着陈润这个自己的小厮却再也没有任何谨慎的必要。
陈润踌躇了一下:“是有个同乡病了,所以才去帮忙了一下。误了店里的时辰的工作,东家您扣我工钱吧,我跟您交账的时候会算进去。”
如姒不接这个话:“你的同乡是男的还是女的?”
陈润越发不好意思:“是……是女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族里亲戚。”
“族里亲戚,那姓陈么?住在什么地方?”如姒皱眉道,古人同姓不婚,若是这女人跟他是一族的,那倒没什么机会了。但是那唇印方胜又是个什么意思?刚才见陈润回来的一瞬间,她是将方胜塞进了袖子里。难不成了除了这个生病的族亲,还有其他的女人跟他来往?
如姒出来之前也细问了仙草,有关看见陈润与那女人在一起的情形。按着仙草的说法,是在槐树胡同附近,很是鱼龙混杂之地的附近遇见的,陈润身边有一个削肩蜂腰的年轻女子,容貌很有几分俏丽,两人说笑着走了,大约是往城南的方向,那些小吃聚集的地方过去。
陈润见如姒追问的意思竟然很详细,只好一一回答:“那是我族叔的养女,叫丽娘,所以也能算是姓陈,住在槐树胡同左手第二间的大杂院里头。她到京城来好像是为了婚约,却叫人家给抛弃了。我一个族兄,也不好问的太详细。只是听二姨母说她很可怜。她的养父先前对我很好,如今丽娘有难处,我手头宽裕些,也不好不帮她。”
如姒皱眉更深:“哪一个二姨?难道是吉祥布庄的胡二娘?”
陈润点点头:“她是刻薄了些,但丽娘生病是真的,郎中都确诊了,所以我也不好不管。”
如姒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开始沉默。
陈润低头等了半晌,见如姒还不说话,心里越发有些紧张:“东家,我以后一定不会在茶楼没打烊的时候出去了。”
“虽然宗族上姓陈,到底血缘上不是。”如姒总觉得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种有姓氏没血缘,不就是以前最流行的韩式偶像剧里的青梅竹马伪兄妹模式么?“你要做善事固然是好的,但做善事的方式有很多种。胡二娘不能照顾她?你给些钱也就是了。”
“胡二姨有些贪你财,”陈润迟疑道,“我之前给过,结果丽娘说她只拿着了一半不到,所以后来我就不敢再找胡二姨了。”
“那也总有别的法子。”如姒正色道,“你也说了是你族叔的养女,那么有朝一日想改个姓氏随时也就改了。救急不救穷,不管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困难,这位姑娘总得自己去找生路。做针线盥洗也好,做小生意也好,甚至卖身投靠给人做丫鬟也好,万万没有叫你这样一个年纪相当、没有血缘的远房族兄养着的道理。当然,若是你那叔叔对你的恩情实在太大,你想娶了她,那就当我没说,我并不拦着你。一家女百家求,婚姻之事一定是两情相悦才好的。”
陈润见如姒说的直白,自己也连忙摆手解释:“东家您误会了,我万万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因为看她可怜,才照应了几回。当初您不也是看见我可怜才救我的么。我总觉得,您这样的大善之心,我能回报的不多。那如今我自己日子好了,看见旁人有难,总也不能袖手旁观才是。说到婚姻之事,我……我有个大胆的念头,”陈润顿了顿,脸颊似乎有些微微发红,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噗通一声跪倒:“东家,我想娶采菀姑娘!”
如姒有些意外,前头各样的迹象和蛛丝马迹明显都指向了其他的方向,为什么这时候忽然会有一个这样的表白?不过有关“自己受人恩惠在前,如今希望帮助别人”的逻辑和道理还是非常通顺自然的。难不成真是先前疑心生暗鬼,把一个“感动中国”模式的故事给想歪了?
但是,那方胜又算什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如姒将袖中藏着的那个方胜直接拿出来递给陈润:“你想娶采菀,不是不行,但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陈润一见那唇印,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似乎想丢在地上却又觉得不大合适,满面惊愕地抬头问如姒:“东家,这是什么?”
“这是我问你,如何你反问我了?”如姒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连耳朵都有些发红,眉毛上扬,眼睛也瞪大了,但惊讶的成分很大,并没有什么羞愧或者恐惧的成分。
陈润惊愕道:“东家,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这若是我的,如何还能带到店里来……”
这句话倒还有些道理,看陈润理账和打理店铺,都是很细心的。将放着方胜的荷包这样放在柜台里,还是比较容易被发现的,并不像他的作风。
“这是我在柜台里那个竹叶荷包里发现的。”如姒心里虽然松动了,面上还是绷着脸。
陈润更惊讶:“啊?不对啊,采菀给我这个荷包的时候里头只有避蚊虫的艾草和香叶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今天上午被一个拿着酒的客人给撞了一下,衣服荷包上都沾了些酒,我当时就将荷包摘下来放在柜台里了。不过……这荷包里的香叶好长时间以前味道就淡了,我也没打开看过。”
“你没打开过?那在什么地方摘下过么?”如姒越发觉得这个所谓的族亲丽娘有问题,“你去见丽娘的时候摘下过么,给过她么?”
陈润立刻明白了,但还有些不可置信:“给她看过。她说我这荷包花纹好,刺绣好,要借来看看样子将来学着做成衣刺绣什么的。我就给她看过。但是……但是她是我族妹啊,我真对她没什么想法。她,她——”仔细想了想一些细节,忽然有些明白了,“那我以后再不去见她了。”
如姒这才缓和了些神情:“润小哥,你先起来。”
陈润依言起身,又主动补充道:“东家,我是真真切切地只是看丽娘可怜,想着是我族叔的女儿才去帮她。或许她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我没有,我以后断断不会再跟她见面了。”顿一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东家,采菀……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如姒白了他一眼:“这个,你自己去搞定吧。”
回到府里,如姒叫夏音去采菀房里给复述一回,自己身上有些发懒,懒得再从头到尾说一次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采菀就带着一脸的不好意思过来说话,如姒顺势取笑了采菀几句,也没有闹她太过。因为不管在怎么想,如姒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对。
古代的信息闭塞,采菀和陈润又年轻,对待事情是不会想太多的。但是看过无数天南地北电视剧和各种狗血小说的如姒却不一样,怎么就那么刚刚好是个族叔的养女投怀送抱,陈润不是离开了郴州故乡很多年么?还胭脂唇印?这养女都要饿死病死了哪里来的胭脂和薛涛笺?
还有那个胡二娘,真的碰到同乡孤女,要么留在自己店里打杂,不然就介绍去给人做活,居然拉着来找陈润求助?
这是不是仙人跳?或者其他的什么圈套?又或者——石仲琅?
一想起这个名字,如姒瞬间又觉得笃定了不少,这一世石仲琅若还想谋算采菀和陈润,暴力伤害是肯定行不通的。即便他不知道自己找了人暗中保护,只看先前在京兆衙门险些丢了性命这个教训,石仲琅也不会再那么简单粗暴地以身试法了。
那么眼前的丽娘是不是出于石仲琅的授意呢?
夏音的调查很快有了初步的回报,丽娘每日里还算安分,容貌的确不错,声音也十分娇嫩。但说是贫家女儿,其实并不太像。郴州之地的女子大多白皙,这一点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位丽娘的手脚过于纤细。虽然她自己解释说是父母疼爱,少做粗笨工作,却多少有些牵强。
胡二娘倒还真是不时跟丽娘有些来往,但几日观察下来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言行。不过就是拿了些衣料过去让丽娘裁剪做成成衣,看上去还真是没什么问题。
如姒却不相信胡二娘会是这样好心。有些人面冷心热,或者是对亲近者慈爱温柔,对外人就不大耐心,那都是在一个正常范围之内。若说丽娘是同族同乡,那陈润就更是了。看当初在吉祥布庄里,胡二娘对陈润的打骂压榨,分明就是毫无怜悯之心,已经超过了一定的道德底线,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若真是看见丽娘姿色尚可,又无出路,只怕劝她倚门卖笑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如姒忽然又觉得多了好几种可能性,索性直接拿了一些银子给夏音,叫她去找天行镖局的人继续帮忙,日夜留神丽娘和胡二娘,这里头肯定还有别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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