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的夫人身材高挑匀称,白皙端庄,眉目之间与柳橙茵很相似,想必就是柳夫人。而柳夫人身边的人居然是石家二夫人左氏,以及一身湖绿长衫的石仁琅。
如姒只觉自己眉心都要跳一跳,这个时期的石仁琅不是应该去跟陆惠议亲么?为什么出现在柳夫人身边?
就算今年秋闱石仁琅还能中了二甲的进士,他努力的方向也应该是国子监翰林院,柳橙茵的父亲是刑部副总捕头,隶属缉盗司,对石仁琅还能有什么助益不成?
看见如姒的一瞬间,素未谋面的柳夫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左氏和石仁琅都有些变色。
“茵儿,胭脂买好了吗?”柳夫人的声音中也透着爽利,不愧是名捕夫人,或许也身负武功也说不定。
“母亲。”柳橙茵向柳夫人迎过去,神□□绪都有些收敛,但语气里到底是不痛快的,“没买到,叫人抢了。”
如姒与柳橙茵之前距离甚近,此刻装成不认识未免过于刻意,尤其左氏和石仁琅也已经过来,那就更不能转头就走了。
如姒索性迎上去,大大方方地颔首见礼:“柳姑娘若实在喜欢,我送给姑娘便是。毕竟您将来也要叫我一声师嫂。”
柳夫人不由侧目:“姑娘就是陈经承的未婚妻?”
如姒大方一福:“柳夫人好。”又向左氏颔首,“石二夫人好。”
左氏翻了个白眼,勉强点点头,脸上的不忿之色几乎掩不住。石仁琅则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姑娘好。”柳夫人笑笑,上下看了如姒一回,却不是那样不礼貌的打量,而是满带着长辈的笑意,“外子常赞陈经承年少有为,倒要恭喜两位。至于这脂粉么,”顿一顿,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茵儿也不小了,知道什么该放手。人家心爱的东西,咱们哪里能要。”一句话说的柳橙茵和左氏身后的石仁琅同时心里震了震,柳夫人又立刻向着如姒含笑续道,“茵儿淘气的紧,少用脂粉,想买来也无非图人家盒子新鲜,姑娘还是不必割爱了。”
柳夫人这话说的十分大气,如姒倒有几分赞许,暗中压下刚才被柳橙茵勾起的担心,微笑一福:“夫人既然这样说,那我从命便是。告辞。”
与这几人别过,如姒越发觉得心里不安,一些隐约的线索在心中交织成混乱的一团,什么安逸的游玩心思都立时抛了去,只想着是该先去城北宅子看看素三娘子,还是叫陈润直接去打听打听。
采菀见如姒心乱,便轻轻扶了扶自家姑娘:“姑娘,别着急,想来是姑爷近来手里的案子麻烦忙碌些,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风险。您想想,若真有个什么,石将军和萧二爷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如姒缓缓吁出一口气,拍了拍采菀的手:“你说的是,我这是当局者迷了。”
采菀低声笑道:“姑娘是关心则乱呢。”
如姒白了她一眼:“合着你学的成语全用来排揎我了,这样的词都会用了,谁让你心乱来着?还是润小哥关心谁了?”
采菀脸上立刻红了:“姑娘说什么呢!”
主仆说笑几句,如姒心里倒是松快了些,只是也没有多少游玩的心思,还是惦记着回去与陈濯通个消息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回到了景福寺中吃茶的偏殿,池氏等人果然如愿以偿地遇见了前来上香祈福的陆家庶出二房。陆二太太与池氏耿氏相谈甚欢,而陆惠则如妍如姝等人相处愉快。
如姒进去打了招呼,便坐下吃了几口茶,听了一会儿便大概了解了为什么陆家二房这样乐意与濮家来往。镇国将军府是京城中的顶级豪门之一,一直都采取着忠君孤臣的政治立场,数代以来不曾煊赫滔天,却也没有如何衰落,家族与皇室宗亲、将相公卿联姻无数。在这样的豪门里讨生活,出身绝对是一道几乎跨越不过去的天堑。陆二太太说起来是镇国将军的儿媳,很是风光,其实陆二老爷的官位也只有从四品而已。大概只有跟池氏耿氏这样的中低品级官员的女眷坐在一起,陆二太太才能叫人这样奉承罢。
至于陆惠,大约也是仿佛。陆懋这样的庶子一旦入伍或者入仕途,其实还是拿自身的功勋政绩说话。对男子来说,只有争荫勋和家产的时候,这个嫡庶之别才是要紧的。但女子就不同了,出阁前的衣食住行,日常来往的手帕之交,谈婚论嫁的门楣与配置,嫡庶出身都是很要紧的。陆惠自身作为镇国将军府庶房嫡出,在四五品中等官员的姑娘之中不显眼,在那些什么公主郡主县主的女儿跟前就明显要矮上一大截了。
这一回相见,陆二太太和陆惠等人对如姒也客气了不少。先前石家老太太病重,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婚期推迟,期初还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的。但很快石贲将军的亲兵到陈家城北宅子站了岗,桓宁伯府、敬毅将军府的女眷们也不时去走动探访一下,大家便明白了,石贲将军这回续弦之心是何等坚定,就算老太太真有不测,孝期过了也还是要娶媳妇的。
那么濮家大姑娘就不只是刑部六品陈经承的未婚妻了,还是石贲将军的准儿媳。连锁反应之下,陆二太太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媳妇,不止对如姒另眼相看的程度水涨船高,对整个濮家的感觉也更好些。
如姒吃茶应付了一会儿场面,心里到底还是挂念陈濯,便跟池氏等人说了一声,直接登车去蒲苇记,叫陈润找人去刑部衙门外头等着,若是看见陈濯出来便通个消息见面。至于素三娘子那边,如姒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问了。陈濯如果真有什么危机困难,估计先跟自己说才跟母亲说,毕竟素三娘子也不很年轻了。如果自己冒失失地去城北宅子问,不管是虚惊一场还是真有变故,对素三娘子来说必然都是更加悬心。
夏初时分的京城还不算太炎热,但蒲苇记的各色果茶果露销路已经逐渐打开。如姒在茶楼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便见客人来来往往,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看着店铺里伙计和账台忙忙碌碌,如姒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只要没有听到陈濯的消息,她便始终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心头,根本安定不下来。
从下午等到了黄昏,最终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如姒心里再度一沉,陈濯又出京了。
如姒大致问了几句,见陈润打发去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回来,就默默回了月露居。
陈濯既然走的这样安静低调,说不得就是有什么要紧且得保密的案子。他在刑部隶属的其实是慎刑司,主理的是量刑与复审,并不是缉盗司那样需要追查案件、缉捕凶犯的部门。那么如今为什么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京,连家人也没知会一声?尤其是古代的交通又不比现代有飞机有火车,万一在外头耽搁久了赶不回来怎么办?
如姒又是担心,又不由有些埋怨。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连给自己传个消息都不行。陈濯不过是个刑部的小文职,又不是什么锦衣卫密探。
难道真的要再去问柳橙茵?
如姒在月露居辗转了几日,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便听到了一个更心塞的消息。
柳橙茵好像也跟着父亲一起去办差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濯现在到底在追查什么案子?到底是牵涉了皇亲国戚还是地方巨贪?还是有什么武林人物涉案,所以才要调动武功好的陈濯过去?
朝露和夏音看如姒实在煎熬,便主动提出要传信给伯府问问燕萧。燕萧回信倒是很快,只是跟没说也差不多,打发了明绿樱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安抚如姒,说来说去就是陈濯有要紧的案子要办,叫如姒不要担心。
如姒知道问不出其他细节了,便叫人拿了些细点和软缎送给现在在府里开始安心养胎的明绿樱,强颜欢笑地把人送走。心里自然还是把陈濯埋怨了无数次,强忍着心绪把自己关在房里整理嫁妆,只是叫陈润继续留神着,有了消息就第一时间禀报。
四月十一,春闱终于放榜。
陆懋的兄长陆思和石仁琅都中了贡士,只是陆思名次靠前,而石仁琅则是位列倒数几名。
同一天,也是九州绣送货的日子,如姒的嫁衣、盖头、婚房铺盖皆做好了送到了月露居。鲜亮灿烂的大红丝缎又轻又软,上头用金银二色的丝线团团绣出灵动精致的蔷薇花纹,领口和袖口皆用金线加织了如意双喜纹样。盖头也是同样的如意纹锁边,金线蔷薇花在中央。
如姒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几次,脸上的笑意却淡的很,两道娟秀的娥眉始终舒展不开。
正好朝露领着桓宁伯府新送来的丫鬟过来见礼,看见如姒这样便轻轻咳了一声:“表姑娘。”
如姒随手将那盖头放下,弯了弯唇:“朝露姐姐。”
朝露屈膝微微一福:“表姑娘,三夫人知道您身边丫鬟不多,又挑了两个给您送来。”向外招了招手,便进来两个中等身材的丫鬟,看年纪比采菀更小些,也就十三四岁,二人面容有些相似,行动之间十分规矩有礼,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两个丫鬟齐齐一福:“奴婢品红,品蓝,给姑娘请安。”
如姒点点头:“采菀,拿两个红封。带她们出去安顿吧,差事起居什么的,你做主就是了。”
采菀和朝露对望了一眼,知道如姒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但也确实没什么言语能多劝解,各自屈膝福了一福,便出去做事。
又过了几日,陈濯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如姒的备嫁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按着大盛官家女儿出阁的惯例,如姒应当举办一次花会,邀请自己的闺中姐妹吃茶添妆。
池氏找如姒提了两回,意思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请陆惠过府,继续与陆家交好。但如姒自己却兴致缺缺,论交情,她关系最好的莫过于采菀和朝露,若非说身份相当的亲戚,那就是明绿樱和燕萱了。但如今明绿樱怀孕已经七个月,不便出门,燕萱最近则是去了江州,并不在京里。至于陆惠石琳琳这些人,如姒根本没有兴趣多见。
池氏并不知道陈濯那边的变故,因为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见面本来就是寻常的。但如姒自从四月初景福寺一行之后就心情不好,濮家上下倒是都感觉到了,池氏也不敢多跟如姒说什么。
直到四月十六,如姒收到了一封没有料到的帖子,才匆匆办了所谓的花会,陆惠石琳琳什么的请不请都由着如妍如姝去折腾,而她自己真正想见的人只有一个——柳橙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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