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霄宗的苏姓道人试图稳住如大江大潮的天地元气,可在这名道人横空出世之后,便都成了无用之功。
这名道人不仅身披象征地位极尊的紫色道袍,而且还头戴芙蓉冠。所谓道门三冠,分别是:太清鱼尾冠、玉清莲花冠、上清芙蓉冠,此三冠为道门冠帽中最高等级,唯有各宗的掌教之主方能佩戴,这位不速之客既然佩戴上清一派的芙蓉冠,再加上所吟之诗,那么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正是位于吴州上清府正一宗的掌教真人、如今的少玄榜榜首,颜飞卿。
苏姓道人自然认得这位正一宗掌教,无论道门各宗如何内斗,在名义上,他们还是同拜一个太上道祖,故而每三年都会以道门的名义举办一次论道大典,由道门各宗轮流举办,届时天下道门中人齐聚一地,共襄盛举,与佛门的盂兰盆节法会有异曲同工之处。上次论道大典便是在神霄宗举办,故而苏姓道人曾经见过这位颜飞卿颜掌教,只是那时候的颜飞卿与诸位宗主同席,他无缘上前交谈,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苏姓道人万万没有想到颜飞卿会出现在此地,难不成这人真是正一宗的嫡传弟子?
不过他也谈不上任何惧怕,毕竟这里是江陵城,是神霄宗根基所在的荆州,就算你是正一宗的掌教真人,就算正一宗是为道门祖庭魁首,可你也不是整个道门的掌教大真人,还轮不到你在神霄宗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颜飞卿从小舟的船头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之后,然后伸手一招,这艘悬于半空中的小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回原本大小,落到颜飞卿的掌中,然后又被他收入腰间所悬的锦囊之中。
这枚锦囊正是大名鼎鼎的“乾坤袋”,既是第一等的须弥宝物,也是可以用来拿人的宝物。
见此情景,苏姓道人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拉开一段距离,以免自己在不防之下被这口“乾坤袋”收入其中。
颜飞卿没有去看李玄都,也没有去看如临大敌的苏姓道人,而是环顾四周,朗声道:“既然阁下已经到了,便请现身。”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在宋幕遮不远处,又出现一道缥缈身影,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就是一道残像,别说看清楚面容,就连衣着也不甚清晰。
在场众人,除了颜飞卿之外,唯有曾经触摸到天人境门槛的李玄都看出几分端倪,所谓归真境,是返璞归真之意,而天人境则是天人合一之意,在其中又分三个小境,且不去说后两者,只说天人逍遥境,寓意是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可朝游沧海暮苍梧,此谓之逍遥,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重含义,那便是神魂可以初步脱离躯壳的束缚,神游万里之外,也可以称之逍遥,只是这两种逍遥之间的差距极大就是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眼前的这道残像应该就是一缕神念化身,行不得,言不得,几如鬼物之流。
这道残影朝着颜飞卿做了个稽首的动作,似是拜托请求。
颜飞卿看了眼宋幕遮,点了点头。
这道残影便缓缓消散。
直到此时,颜飞卿才望向李玄都,没有行道人的稽首礼,而是用江湖人的礼节抱拳拱手道:“紫府兄,久违了。”
“的确是久违了。”李玄都同样抱拳还礼。
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中,尤其是一众神霄宗弟子的眼中,不由心肝微微一颤,继而便是后背发冷,头皮发麻。
谁也不是傻的,先前这道人口口声声“南国无双地”、“吴州第一家”,敢于如此大的口气,除了正一宗还有谁?至于接下来的“天师峰”、“真人府”,更是昭然若揭,再加上那顶芙蓉冠,除了正一宗掌教颜飞卿,还能是谁?
方才那个开口说李玄都是假冒之人的心腹弟子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刚才口口声声说人家是假的,现在好了,直接引出了正一宗掌教,正一宗素来就强横霸道,无理都能争三分,现在让正一宗占了理去,还能有好果子吃?
颜飞卿轻声道:“数年未见,紫府兄还是这般侠义心肠。”
“不敢当一个‘侠’字。”李玄都摇头道:“只是与风雷派的老门主有旧,恪守朋友之义罢了。”
颜飞卿笑道:“可惜你我不是朋友。”
李玄都不置可否,问道:“不知颜掌教今日到此为何?”
颜飞卿神情平静和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望向那位一直被他晾在一旁的神霄宗苏长老,后者神情肃穆,显然面对上堂堂正一宗掌教,压力极大,让他已经无所谓什么面子与否。
颜飞卿缓缓说道:“此中是非曲直,贫道已尽数知晓,也罢,今日就让贫道主持一回公道。”
说罢,颜飞卿又一扬手,手中出现了一柄拂尘,银丝根根分明,其间又隐隐有星尘环绕,灵光闪烁,持柄则是以上等雷劫木制成,乌黑的木质中隐隐透出蓝紫之色。
颜飞卿手持拂尘,缓缓前行。
一直未曾说话半句的苏姓道人不得不开口道:“颜掌教,你当真要出手?”
颜飞卿脚步不停,反问道:“有何不可?”
苏姓道人沉声道:“颜掌教如果出手,哪怕你是正一宗的掌教,也是坏了我神霄宗的规矩!”
颜飞卿仍是缓缓前行,毫不为意,他手中的拂尘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晃,就像风中的柳枝。
在拂尘轻轻摇晃了九次之后,站在苏姓道人身后的那名心腹弟子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颜飞卿停下脚步,开口道:“心生鬼胎,灵台蒙垢,贫道就代你师长略行惩戒,削去你一层修为。”
然后他望向苏姓道人,问道:“方才你同贫道说规矩,现在贫道当着你的面,如此说了,也如此做了,你又能如何?”
苏姓道人怒极反笑:“好一个‘吴州第一家’,可这里不是你们正一宗的吴州,而是我神霄宗的荆州,你如此肆意行事,未免也太不把我神霄宗放在眼中了!”
“神霄宗”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其中寓意不言而喻,如今的他便是代表了神霄宗,颜飞卿若对他出手,便等同是对神霄宗出手,如此便要引起正一宗和神霄宗的争斗,干系重大。
江湖中哪来的逍遥人,谁不是拘束在各种条条框框之中?
只是颜飞卿充耳不闻,继续迈步前行。
苏姓道人心思急转,仍在犹豫该不该出手。
颜飞卿在前行途中,再次开口道:“你说贫道不把神霄宗放在眼中,可方才你对手持我正一宗玉牌之人大打出手时,可曾把我正一宗放在眼中?”
“难道这就是你们神霄宗的规矩?”
“如果这就是神霄宗的规矩,那么就算是神霄宗的宗主来了,贫道也敢与他论一论这个道理。”
李玄都忍不住深深望了颜飞卿一眼。
他没想到颜飞卿非但没有拆穿他,反而是认可了他这个假冒的正一宗身份,既然有堂堂正一宗掌教发话,那么假的也是真的。
苏姓道人哑口无言。
正所谓捉贼拿赃,他先前的确想过不少借口不假,可那些借口都是用在事后扯皮的,现在事情还没结束,就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还是素来强横霸道的正一宗,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颜飞卿依旧缓缓前行。
苏姓道人下意识地再退一步,咽了咽口水,“颜掌教,我先前不知他们是……”
“不知道就敢动手?”颜飞卿一句话便将他还未出口的话语给堵了回去,“若是动手打死了人,人命关天,是你抵罪,还是神霄宗抵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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