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站在太平宫前的七人便是太平宗的核心人物,听到李玄都此言,七人神色各异。陆夫人面无表情,沈元舟似笑非笑,沈元斋若有所思,其余四人则是脸色肃然,不曾当成是一个笑话。
换成别人来说这话,那绝对是一个笑话,可换成被正一宗、慈航宗、金刚宗、玄女宗等宗门支持的李玄都来说,那就不是玩笑话了,而是一件的的确确会发生的事情。
七人中为首的老人名叫沈元重,在沈老先生身死之后,便是太平宗最为年长之人,也是沈大先生继承宗主大位之后的太平宗二号实权人物,其地位类似于正一宗的张静沉、清微宗的张海石。
按照道理来说,沈大先生发生意外之后,哪怕不是沈元重就任宗主大位,也该由他暂摄宗主大权,等待年轻宗主成长起来之后,再交出手中权力,如此完成顺利过渡,万没有找一个外人来做宗主的道理,所以对于李玄都就任太平宗宗主之事,沈元重绝对是最不遗余力反对的。
只可惜如今江湖局势,弱宗难免被强宗指手画脚,当年宋政在韩无垢身死之后干预忘情宗的宗主人选是一例,如今大天师插手太平宗是一礼。甚至神霄宗内部分裂为两派,分别由正一宗和清微宗在背后支持,也是一个绝佳例子。
本来太平宗行封山之举,大天师也好,大剑仙也罢,都是没有机会去插手太平宗的内务,可沈大先生将太平宗托付给李玄都,却是主动打开了一个口子,让大天师得以将手探入太平宗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最让沈元重心生怨气之人,不是大天师,也不是李玄都,而是如今生死不明的沈大先生沈无忧。
如今到了这般境地,想要将李玄都挡在门外,已经不大现实,关键在于谁来主导日后的太平宗,换而言之,李玄都做宗主可以,是做一个傀儡宗主,还是做一个实权宗主,其中可是天差地别。
不过这些事情,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却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说,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沈元重缓缓开口道:“紫府剑仙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地位不俗,与大天师、地师俱是忘年之交,老夫不敢妄自尊大,便尊称一声李先生。敢问李先生,你说你是受了本宗宗主所托,前来接任宗主大位,此乃大事,不可玩笑,可有凭证?”
李玄都道:“自然有凭证。”
说罢,他从“十八楼”中取出沈大先生的须弥宝物以及那杆“太平无忧”令旗,道:“此乃沈大先生亲自交予我的手中,另有慈航宗的白宗主可以作证。”
白绣裳走入圆坪广场中,开口道:“诚如李先生所言,当日沈大先生身陷险境,将太平宗的信物托付于李先生之手,让他暂代太平宗的宗主之位,并请我作为见证之人。”
立时有人问道:“既然两位已经见到了本宗宗主,倒要冒昧请教一句,还望两位不要介意。”
白绣裳微微点头。
这人是个精瘦老者,并非姓沈,而是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藻”字,乃是与沈元重同辈的人物,他望着白绣裳,徐徐说道:“太玄榜上,白宗主高居第二位,仅次于补天宗的‘天刀’,而李先生也是曾经登上过太玄榜的人物,一身境界修为极是不俗,本宗宗主则是排名第五。以白宗主和李先生联手,再加上本宗宗主,除非是地师或澹台云亲至,否则邪道中无人能是对手,可为何会让宗主被邪道中人带走?”
白绣裳解释道:“邪道来人分别是皂阁宗的宗主藏老人和阴阳宗的四明官李世兴,而沈大先生因为遭受天谴之故,修为大损,不是对手。另外,我三人并非联手,而是依次赶到。当紫府赶到之时,沈大先生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我当时正在上清县应付阴阳宗的大明官王天笑、三明官王仲甫,无暇分身。直到大天师出手将二人击退,我才得以脱身前往驰援,大天师因为要回守镇魔台,未能与我同行。当我赶到时,紫府在二人夹击之下已是身受重伤,而藏老人和李世兴还有皂阁宗的‘万尸大力尊’助阵,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取胜,故而未能救下沈大先生。”
司空藻微微点头,没有反驳:“原来如此。”
接着又有人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方才李先生用的是慈航宗‘慈航普度剑典’中的‘百剑观音’?”
李玄都点头承认道:“正是。”
问话之人是个须发乌黑的男子,看上去要比沈元重和司空藻年轻不少,长眉入鬓,十分英武,此人名叫许飞白,与沈大先生同辈,年岁也相差无几,乃是太平宗的长老,道:“‘慈航普度剑典’乃是慈航宗的秘传,李先生出身于清微宗,如何学得?”
李玄都答道:“自然是白宗主传授。”
“这倒奇了。”许飞白道:“白宗主为何要传授李先生‘慈航普度剑典’?”
白绣裳接口道:“这与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许飞白道:“既然白宗主将‘慈航普度剑典’传给了李先生这个慈航宗的外人,可见白宗主与李先生关系不浅,由白宗主来做这个见证之人,恐怕不妥吧?”
许飞白的意思很明显,如果白绣裳这个见证之人靠不住,谁能保证李玄都所说言语的真假?谁能保证“太平无忧”令旗是沈大先生交给李玄都的,而不是李玄都伸手抢来的?
只是形势不由人,许飞白不好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可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都听出来了。李玄都道:“当时只有白宗主在场,沈大先生总不好让藏老人或是李世兴来做见证。”
白绣裳笑了笑:“许长老信不过我,也信不过李先生和大天师。”
许飞白摇头道:“不敢。”
白绣裳道:“许长老有此疑惑,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许长老忘了一点,我们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同进同退,既然大天师能借阅‘慈航普度剑典’,大天师也能将‘太上丹经’传于贵宗弟子沈长生,那么我将部分‘慈航普度剑典’传于紫府又有何不妥?”
许飞白不由一窒,这种关乎到正道大义的话语最不好接,哪怕两家人都已经撕破脸皮,可在明面上还是要谨守“同气连枝”四字,更何况没有撕破面皮。因为这是正道十二宗联盟的基石根本所在,若是否认,便等同背离正道十二宗的联盟,哪怕是当年正一宗与清微宗矛盾最激烈的时候,张静修与李道虚也从未公然否认这一点。更何况还有沈长生这个例子。
白绣裳如此说了,许飞白便不好再说什么。慈航宗的女子长袖善舞不假,可不意味着慈航宗的女子都是唾面自干的好脾气,于是白绣裳又说道:“如今邪道中人何等猖狂,可我正道之中多是自扫门前雪之人,少有紫府这般急公好义之人,我年长于紫府,便托大一回,自认为半个江湖前辈,提携后辈,也是应有之义,许长老莫要走了以己度人的老路。”
许飞白脸色不太好看,因为太平宗封山之故,这些年来的确不曾参与正邪之争,被白绣裳讥讽为自扫门前雪,却是反驳不得。
就在此时,沈元重开口道:“白宗主所言极是,我们太平宗并非怀疑李先生和白宗主,而是就事论事,还请白宗主勿要动怒。”
白绣裳一笑道:“就事论事,何怒之有?”
沈元重深深望了白绣裳一眼,道:“如此最好。”
李玄都问道:“不知沈大长老还有什么话想要问的?”
沈元重故作沉吟片刻,道:“正如方才白宗主所言,当今邪道中人猖狂,依老夫看来,宗主之所以要将宗主大位托付于李先生,是因为宗主认为李先生可以护得太平宗平安,不知可对?”
白绣裳点头道:“沈大先生的确有此考量。”
七人中最后一人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妪,名叫郁仙,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目间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一个美人,只是现在面无表情,一张脸上满是煞气,让人望而生畏。
就在此时,郁仙开口道:“如此说来,李先生的境界修为定是在我们几人之上了。”
李玄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道一声“正戏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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