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医院的灯光没灭,昏暗的色调里,散发着消毒水味道,像一种醺人的酒精,让许宜海无端地兴奋起来,脸色潮红。
期待许久的东西,
就差一步。
一步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等得太久。
霍钰柠是和卫思良一起来的,两拔人在大门口汇合,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情况,一起上楼。
楼上的消毒水味儿比楼下更重。
霍钰柠不舒服地掩了掩鼻子,神经紧张,有点悚悚地揪紧了包带,卫思良轻轻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拿眼神示意她不要慌乱——
这个时候,身为霍仲南唯一的姨妈,她的表现十分重要。
很多时候,卫思良对母亲是恨铁不成钢的。母亲十几岁认识她的父亲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懂,被这个男人哄得团团转,骗了一辈子,骗光了姥爷姥姥留下的家业,到这岁数了,还是拎不清,常常被男人哄骗。
这个许宜海,卫思良压根儿就没有信过他。
只不过,许宜海想利用她们,卫思良也必须借着他这把梯子上位,如此而已。
但母亲不同,她对父母的失望,并没有让她清醒过来,从而认清男人的本质,这次被许宜海一哄,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她频频回望,看许宜海的脸色。
许宜海由一个助理推着轮椅,脊背挺得很直,今天的眼神格外的亮,到了霍钰柠的身边,还温柔地安抚了她一句。
“别怕。照我说的做。”
卫思良默默把头转向旁边。
霍钰柠紧张地说:“他,真的死了吗?”
许宜海看见她眼底的踌躇,轻轻一笑,“怎么,你舍不得?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了?”
霍钰柠皱皱眉,“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外甥……”
许宜海:“外甥怎么了?就算你不愿意记仇。可他现在死了。难道你希望他的财产落到别人手上?”
霍钰柠沉默了。
卫思良听到了母亲的叹息。
她有些想笑。
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可笑地想到霍仲南是她的亲外甥。但这些年,霍仲南什么时候想到过她这个姨母呢?没有赶尽杀绝,已是他手下留情了。
谈情?多余。
~
霍仲南的病房近了。
医院之前来电话,说是希望家属前来协助处理后事。可是他们还在走廊上,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泣声。
女的,男的,哭得很伤心,他们的哭声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和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融合在一起,让卫思良感到十分的快乐和舒服。
她放慢了脚步,
像一个即将登上舞台的演员——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即将到来。
盛天,是她的。唐绪宁,当然也是她的。
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那些害得她孩子早夭的人,都会在她的手上——生不如死。
卫思良听到了于休休的声音。
她在哭,哭得很悲伤。
可是卫思良觉得,这是最美好的音符,好听,又真切,让人愉悦又放松。
哭吧!
未来有得你哭的!
卫思良笑了。
而房里的哭声,在这时突然停下。
因为许宜海和霍钰柠进去了。
于家三口都在病房,还有钟霖。他们看到了病房里的不速之客,愣了下,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他们七嘴八舌。
在问医生霍仲南的死亡。
卫思良没心情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她的目光,直视着被盖上了白布的病床。
里面躺着一个人,脸上蒙着白布,依稀还能看出人的轮廊,可是,他分明已经不是人了呀?
卫思良心里冷笑着,直视着“他”,再无害怕。他已经没有了冰冷的面孔,没有了看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的锐利眼神,这张病床,成了他最终的归属。
他死了。
灵魂被带上镣铐,永远禁锢在这里,再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看到这样的“他”,卫思良想到了盛天总裁办,从那里俯瞰的那一片天空和不同视角的申城。
那曾经是属于白布下这个男人的世界。
从今天开始,属于她了。
他的故事就此落幕,剩下的将由她来开启——
这一切,就和她那天晚上梦到的一模一样。
——若说有什么不同,梦里的霍仲南,死于跳楼自尽,而现实的他死于车祸。梦里的唐绪宁娶了于休休,现实里两人分手了。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关系。
她才是主角。
她可以掌控剩下的一切。
因为她预知了霍仲南的死亡,预知了许宜海的联合,甚至预知了自己能得到盛天——
感谢那个梦,让她如此笃定自己的命运。
她的人生,再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兴奋。
这种掩藏的隐密的情绪,几乎快要吞噬她的大脑,让她跃跃欲试,既希望马上走上她的舞台,又不得不压抑着,听周围这一群人,在愚蠢的争吵。
于大壮和苗芮一口咬定霍仲南是他们家的女婿,闹着要帮霍仲南处理后事。
霍钰柠当然是寸步不让。
她掏出证件,掏出那一份为了继承财产伪造的十三年前的“抚养协议书”,掏出可以证明她和霍仲南关系的一切证据。
然后,
她指着门命令。
“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离开我外甥!”
苗芮冷笑:“医院是你开的,还是医院的夜壶全是你倒的?横什么横?”
她这个人,打架没赢过,吵架没输过,看到霍钰柠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孩子没了,你这个姨妈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早干嘛去了呢?他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这个姨妈在干什么?咋的,现在出来认亲戚,认养子,想争财产啊?我呸!死不要脸的一家人!”
得!连同卫思良一道骂了。
苗芮骂起人来,十分泼。
霍钰柠这种家庭长大的女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几句话下来,她被骂得脸红耳赤,又拿苗芮无能为力。
“我不跟你扯。说破天,我也是阿南的姨妈,养母,是他的法定继承人。你们是哪来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家?呵,你们把老许当什么了?”
她望了一些许宜海,目光有埋怨。
看着她被苗芮骂,他都不开口,这就是说好的要维护她,爱她,喜欢她吗?干嘛啊!
爱情脑的女人是不分年纪的。
许宜海看她哀怨的眼神,轻咳一下,沉住气,说:“大家都别吵了。听我说一句,不管咱们过去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现在人没了,有法就依法,无法就讲理。你们说呢?”
于大壮眼圈通红,闻声横他一眼,“我老于从来不爱讲理。总之,我女婿不能由你们带走作践。”
许宜海:“你凭什么?”
于大壮:“凭我是他老丈人。”
这就是真的不讲理了。
许宜海冷哼一声,转向霍钰柠,“你去找医院办手续,不用和他们扯。”
现场就有医生,看他们吵得厉害,他十分为难的样子,但是霍钰柠确实是霍仲南的亲姨母,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
他抱歉地看了看于家三口,对霍钰柠说:“这位女士,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办手续。”
霍钰柠松一口气,瞥向苗芮:“哼!”
她正要离开,忽地听到钟霖喊了一声,“等一下。”
大家同时看向他。
他慢吞吞地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展示给众人看。
“霍先生留有遗书。”
遗书?
众人面面相觑。
许宜海得到的消息是霍仲南伤得很重,临终时话都讲不明白,人也动弹不得,遗书怎么来的?
既然有遗书,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许宜海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因为《继承法》写得清清楚楚,遗嘱效力高于法定继承。
钟霖不看许宜海变幻莫测的脸,一字一句说:“遗书显示,霍先生把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盛天,全部留给了他的女朋友于休休小姐,并且委托她,代为办理后事。我看,大家就不用争了吧?这个,我很快就会找律师处理。”
众人哗然。
霍仲南的遗书,打断了他们的节奏。
于休休自己也有点懵。
——大哥,怎么还有这一出?
事先都不用勾通好的吗?这冷不丁留下一笔“巨额遗产”,搞得她都不想让他复活了呢!
“不可能!”卫思良第一个吼了出来,像是刚从一场绮丽的梦境里回神,她面容通红,语气尖利而混乱,“不可能有遗书。他什么都没有留下,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大家都看着她。
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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