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灯火间,张丽华唰的站了起来,她看着长案后的儿子片刻,指尖捏紧绢帕,语气还是放缓了下来。
“先皇殡天,虽说不是他亲手杀的,可终究有关系啊,陛下若去找他,那这朝堂上下,陛下该如何给下面的臣子说辞?”
“这…”
陈靖盯着龙案一摞摞批文,“父皇与陆先生如何有了仇怨,母后可知道?”
“不知。”那边的张丽华犹豫了一下,坐回椅上,微微将目光偏开。
“朕也不知。”陈靖吸了口气,手按在桌面站起来,目光投去母亲:“那日朕还是太子居东宫,夜里有妖魅入房,若非当初陆先生送的玉佩,我早已不在了,父皇与陆先生到底有什么怨气,朕此刻不想再问,只想亲往栖霞山请他出山。”
张丽华有些为难的看着还有些青稚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可父皇的死始终和他有关,现在北方新立隋朝,厉兵秣马即将南下,靖儿,你要是离开京城,或落百官口舌。”
“朕陈朝要是没了,还怕落什么口舌?!”
少年皇帝也有些急了,手呯呯敲在桌上,走出龙案:“母亲,就是因为北朝的兵马还没南下打过来,朕才要这般做啊。”
青铜灯柱,火光在人声里安静的摇曳,张丽华与儿子对视了片刻,将脸撇去一边。
“去吧,去吧,娘会请你皇叔公陈辅替看顾京城局面,唉…要是你父皇有这般兢兢业业对待臣子……算了,娘不说了,反正,出行多带点侍卫,早去早回。”
少年皇帝龙袖左右拂开,朝对面的母亲躬下身,行了家礼。
“母亲保重!”
“靖儿也是。”
一番叮嘱后,张丽华这才在宫女宦官陪同下离开,替皇帝张罗出行的准备,陈靖重新回到龙案,放下心绪,摩挲着桌上断成两半的双鱼玉佩。
“陆先生……”
翌日,天色还处于青冥朦胧的状态,皇城侧门悄然打开,一支数十人的马队轰隆隆的蔓延过宫道、街道,外城南门早早接到传令将城门打开,放这支队伍出城。
“驾!驾!”
一声声暴喝里,数十名衣着便服的侍卫护着中间的少年沿着官道狂奔,他们都是宫中武艺极为出众的,对于路途认知,从哪条道去河谷郡、富水县,出发前也早有准备。
只是考虑到皇帝还小,身子骨经不起折腾,领队的侍卫每走五十里就让队伍停下休息,连续两次,陈靖咬牙坚持八十里再休整。
“时间紧迫,朕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
这样的言语里,一行数十人、马的速度不慢,早上赶路,中午休整一个时辰,下午又继续,等到夜幕降临,才在附近村寨、庙观借宿,原本十多天的路程,七日就赶到了富水县交界,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地。
下午时分,陈靖进了县衙,换洗了一身行头,领了认路的差役,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快马扬鞭奔向栖霞山。
出了县城范围,奔涌起伏的视野间,逶迤的山势泛起金黄的颜色,官道上商贩繁密,马车、驴车来往,两侧田野间,到了收割季节的,一簇簇粟稻庄稼自农人手中放到地上,孩童光着脚在田埂捏着泥巴,笑嘻嘻的玩耍。
俨然世外桃源般,丝毫不受战争即将来的影响。
沿着这方道路笔直下去,跨过一条小河,几座凸起的山势后方,陆家村的田野,水中灵气灌溉的缘故,庄稼早熟,提前收割入了各家谷仓,农闲里,一帮大老爷们,不是在田里翻泥土,就是跟着陆盼八人上山打些野味,嗯,蝙蝠是不吃的。
妇人大多在家里裁缝衣裳,看顾孩子,有时也会朝晒坝那边摆了一个摊位的瞎眼老头喊上一嗓子。
“王半瞎,你算算今天他们啥时候下山?老娘好煮饭。”
咬断针线的粗壮妇人,朝那喊话的小媳妇,叫道:“才走多久?就想男人了?晚上灯一吹,还不够你浪的。”
那小媳妇被说的脸红,摆摊的王半瞎只是笑吟吟坐在那儿,他就喜欢在这边听村里大小女人说些荤话。
‘再过一日,就要行拜师了,那三个少年好福气啊,到时候老夫也凑上去,点上香跟着拜…先把香火道缘结了再说……’
他背后,一条泥道进去,篱笆小院里,陆老石牵出他那头壮驴,看了眼空荡荡的驴棚,儿子那头驴头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只剩缰绳挂在木桩上。
“良生啊,你也不怕老驴跑掉,满山乱跑小心被山里的狼给吃了。”
那边屋里没人回应,坐在檐下的李金花正给明月扎垂髫,抬起脸看了丈夫。
“良生和道人,还有那胖和尚去西面山上,没在家里,赶紧把豆磨了,早些回来,别到处溜驴。”
陆老石看着老妻怀里粉嫩嫩的小人儿,叹口气。
……要是咱陆家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
牵着驴走了出小院,身后的房屋里,吱嘎一声轻响,宇文拓瞥了眼那边的妇人和明月,摸了摸清淤脸,疼的‘嘶’的呲牙吸气。
‘又养鬼…又崇妖物当师父,这陆先生哪里像什么高人,趁他们不在赶紧走。’
之前在来的路上,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惜被胖和尚看的紧,想走也走不了,眼下机会正好,看到那边妇人专心给孩童梳头,大大方方的将房门打开,走了出来。
低声说了一句:“我到村里转转,透透气。”
那边,李金花也不会拦他,不过还是叮嘱一番。
“别乱上山,山里野兽多。”
“知道了。”
宇文拓点点头应下,走出院门,捏紧的拳头松开,脚速都不由加快起来,绕开人多的晒坝,翻过栏栅,彷如挣脱牢笼般,飞快钻入山林,准备上前方的泥道,沿着路直到进城。
‘还说什么高人,连我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先回北方,不知道我北周皇族还有几人在啊。’
大抵这样的心思里,拨开一处草丛,少年手停下、脚也跟着停下,表情顿时愣住。
前方,一头老驴正啃着灌木,抖动一对长耳看过来。
呼…
驴头上,一个短小的身形嗒着小烟杆,吐出一口烟气,缓缓转过蟾脸。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蛤蟆道人蟾嘴开合,勾出的笑容都快裂到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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