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的眼睛其实生得十分柔媚。
但柔媚的是它的外状而非它内里的神光。
也是一个自屠亲族上千口的蛇妖要怎么去期待她的情感呢?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生出些许涟漪好似沉睡的镜湖吞下了风于是寂然之中有了生气。
竟有——缕近乎天真的困惑存在。
大概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鹿七郎搜过的房间还会有妖怪闯进来。
又为什么这么巧这个客栈竟是猿梦极的私产。
当然最巧合的是他们竟在她的面前密谋如何杀她!
此时那些不请自来的恶客都已经散去。
美丽的蛇族女妖自床底“游”了出来。
她似是浮游在空气中翻腾于云雾里仍是不沾染房间里的一切不留下任何痕迹。
妙曼的身躯悬停半空她慢慢地移动着目光细致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鹿七郎观察过猿梦极观察过现在是她。
镜中世界的姜望悄然握剑在手默默屏住呼吸。
他知道自己引动猿梦极去看床底终还是叫蛇沽余生出一些怀疑来——或许并没有怀疑房间里还藏着谁但至少也会怀疑这个房间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不然猿梦极在找什么?
姜望并不会低估一位声名显赫的天榜新王的力量。狮善闻的实力他是有所见识的可以说各方面都不输什么只是缺了些生死关头的磨砺。
而类似的磨砺这个号为赤月王的蛇沽余肯定不缺乏。
毕竟她曾杀得血流成河毕竟光是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她就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月。
这种久经杀戮的强者在生死关头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是可怕的。
如非必要姜望绝不想对上至少不想以此刻的身体状态去应对。
但有些时候除了握剑也别无选择。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虽则那颗千年份的龙虎参还未到账肉身伤势还远未痊愈但蛇沽余若是真个察觉了什么说不得也只能生死——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想闹出动静身为凶犯的蛇沽余同样不想。
那么或许他有悄然杀死对手的可能那么妖界的求生之旅还能够继续。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蛇沽余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没有放过任何边角当然也几次从红妆镜上掠过。
每一次都是一场生死危机的引而待发。
但最终都只是掠过。
忽然她轻身——动浮到了梳妆台前。
姜望放下的心又骤地提起道元迅速地调集。眼看就要跃出红妆镜血溅五步分个生死!
蛇沽余坐了下来。
她就坐在空气中并不接触梳妆台前的圆凳。
微微失神地打了个困倦的哈欠玉指绕到天鹅般的脖颈后轻轻一扯发带——美丽且柔滑的紫发就这么如瀑垂落。
她那美丽的五官因此显得更加柔媚。
那双情感澹漠的眼睛里竟有几分少女的天真。
大约是不想留下痕迹所以镜面上薄薄的浅灰她也不去理就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以玉手为梳慢慢梳起长发来。
她的动作固是轻柔固是——种风情。
镜中世界的姜望却是警觉万分。他既不想误判了什么动作冒不该冒的险展开不必有的厮杀但更不想被杀个措手不及。
因此极其认真地观察着蛇沽余。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一一个女妖一个极其美丽、风情万种的、正在对镜梳发的女妖。
当然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美丽她的风情她的天真。
尽管他的眼中并无性别只有对手。也不由得有那么一瞬间慑于一种神妙天生的美丽。
时间彷佛是静默的。
午后的余晖游过窗隙轻轻浅浅地酒落房间。
此刻并无其他观众在这间极普通的客房里自屠亲族上千口的蛇沽余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牛死逐杀后在耳闻目睹了一场针对她的密谋后……安静地坐在这儿对镜独妆……
她应该去杀个血流成河才对她应该把猿梦极的头颅摘下来踩在脚下才对。
怎么竟在这里揽镜自照困惑失神呢?
分明——一个爱美自怜的绝姿少女哪里像凶名赫赫的赤月妖王?
她大约是有什么故事……
她之所以自屠亲族肯定有她不得已的理由……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
很难不这么在心里为她开脱。
但姜望并不在乎那些。他只观察着蛇沽余的动作冷静审视她的要害在心里制定各种情形下的厮杀方桉。
尽管此刻还未真正交手但是在如梦令里她已经有了不下十种死法。当然很大概率。上都不能实现。
章台玉落花开早暗室美景有谁见?
蛇沽余慢慢完成了对自己妆容的修饰又将漂亮的紫色长发簪好对着镜子
换了几个角度大约的确是满意了这才起身。
美好的曲线彷佛妙笔勾成浑圆自如折转天生。
姜望心中又生出新的期待……这下这个女妖总该走了?
这个房间乃是非之地留不得也。
动不动就有妖怪闯进来你一个正在被追杀的通缉犯藏在这里多不安全?
至于他自己却是还打算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的。
因为他越发认识到天意的可怕意识到有时候做多反而错多。
而留在这个房间的话鹿七郎来过蛇沽余来过猿梦极还带了手下来大声密谋。接下来想必不会再有谁来……
所谓灯下黑这黑得都没影了黑透了!
但遗憾的……蛇沽余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她在仔细地观察过房间、妆点过自己后竟然并没有杀气腾腾地出门。
而是又钻回了床底再次闭上眼睛进入休眠。
彷佛只是睡到一半不小心醒了。于是起来臭美——阵然后继续睡。
只留下镜中古神长久的沉默。
他完全无法理解。
从逻辑上情感上被追杀的丰富经验上都想不明白。
这女妖是怎么想的!休眠之前还要补个妆?
吱呀~门开了。
一个店小二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右手提着一桶水桶沿搭着一块抹布右手拿着簸箕并扫帚。
“狗娘养的死肥猪就知道使唤老子……”
骂得很自然打扫得也很熟练。
只希望他擦镜子的时候……不要手抖……
并且不要太有责任感对床底太上心……
一支落灰的梳妆镜将这个世界分了两层。
房间里的小妖忙忙碌碌床底下的蛇沽余缄默无声。
姜望静坐镜中世界思考接下来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猿梦极的眼睛不是摆设猿益之也不是瞎子。
他们之所以凑到床底去看也看不到什么自是蛇沽余的神通作祟。
或是蒙蔽感官欺骗视觉制造幻……总之有太多可能他这位镜中古神虽是全程旁观也没有看出具体名堂来。
此时再引导这小妖去打扫床底也没有用处。反而会引起蛇沽余的警觉。
他只能暗暗警惕提醒自己若是与其交手要格外注意这方面的力量。
但回到现状来问题依然存在——蛇沽余赖在房间里不走藏在镜中世界出不得挪不得的他怎么办?
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早先所设想的找个小妖进来住几天打草惊蛇根本不管用。这个蛇沽余心大得很。
就算找一对小妖来此颠鸾倒凤她在床底想必也安稳如山。
猿梦极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说话还算话柴阿四回到家中不久花果会的会主便亲自将酬劳送到门口。
此时此刻在这破旧的小院里。
千年龙虎参的药力正通过赤金色的不朽神印源源不断地涌向伟大古神。
作为药力流经的“通道”柴阿四只感觉浑身发热、气血沸腾身外金光乱放……神品药材的效果非常之明显!
至于为什么千年龙虎参的药力要先流向不朽神印伟大古神也早已告戒过他那是在通过不朽神印纯化药力而后才散向四肢百骸使得他脆弱的妖躯更能接受滋养让他的护体神功得到最大幅度的进益。
仅靠他柴阿四自己是消化不好的!
好一阵天花乱坠的光影后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柴阿四赤裸_上身静静地感受着百劫千难无敌金身的变化……
“咦?”他有些疑惑:“感觉进步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这可是千年份的龙虎参难道是我的护体神功已经达到瓶颈?”
伟大古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道:“不朽神印的奥妙你这小妖有所不知。经由神印转换现在增长的是你的潜力!短时间内的确看不出效果待你往后一日千里你就知道好处了。就像造房子——样你在现今这个阶段还是夯实地基的时候切忌好高骛远强求速度。待他日成就万丈高楼你才会懂得感谢今天的你自己……”
对于伟大古神的话柴阿四当然深信不疑。
想到站在绝巅的未来不由得笑逐颜开。
此时日头已落暗夜笼罩摩云城。
柴阿四练罢功法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便于夜行的黑衣还特意蒙了面。
今晚他特意叮嘱猿小青不要过来是因为除了练功之外他还另有要事。
不去动那扇破门直接翻出院子悄无声息地窜出北区似——道游魂窜进长夜里收起锈剑走暗巷。
天绝地陷秘剑术自有一套相配的身法。
这身法可不得了灵动至极机巧百出。不仅在战斗中有非凡的作用此时穿街过巷疾行长夜也几乎是融进了夜色风声里。
川流不息的日与夜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生活。
行走在这样的夜色里柴阿四也在感受着自己具备非凡命运的妖生。
忽地他止住身法顿住脚步用一柄路边买来的剑斜指地面。
衣角击碎了晚风锋锐杀机引而不发。
疾风杀剑声名正盛那被诸多妖怪津津乐道的铁条剑自是不能在隐名遮面的时候拿出来。
恰好从对面疾行而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夜行衣的胖大身影。
这厮同样蒙着面但负双直刀于背后柴阿四脑海中骤然浮现一个名号诛神灭教的太平鬼差!
听闻此妖便是双刀夜行所过之处神鬼不留。
他生出警惕但并无惊惧。
这厮有斩神之力固然厉害。但他有古神随身何须怕谁?
这长夜赶路骤相逢的二者本来彼此不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双方都难免警惕。
谁也不清楚对方是否怀有敌意是否故意堵路。
握刀的手和握剑的手同样稳定。
气机纠缠战斗一触即发。
“不要节外生枝走!”
同——个命令以不同的身份同时响在两妖心中。
柴阿四提剑左移看到那蒙面胖妖亦是往另——边挪开。
双方极有默契地拉开距离行过这条暗巷后才各自加速离去。
太平鬼差不是好些天没出现了么?据说被黑莲寺追得上天入地无处藏身。
今晚又出是为哪个邪神?或者是要跟黑莲寺拼命?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柴阿四倒是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仍然赶往自己的目标地点。
夜已深。
血月高悬。
——个身影狗狗祟祟地来到一处雅致院落外左右一看翻身跃进院中。
他的身法相当漂亮整个过程寂然无声。
但刚刚落在院子里就举起了双手。
因为一柄细剑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处。
执剑的妖怪身披华服俊逸潇洒赫然正是名列天榜新王的鹿七郎。
这一剑太快快到根本反应不过来。
临颈的细剑只要往前一送他的妖生就此葬送。
但蒙面至此的柴阿四心中静如止水。
有古神镜随身他怕得什么?任你什么灵感王若真要杀我伟大古神还能坐视不理?摁死你一根手指头都嫌多哩!
当然眼神还是稍微表现——些害怕。
柴阿四举手投降语气紧张又焦切:“大王小妖深夜到访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白天在客栈里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
之所以混进花果会就是想借着摩云猿家的路子走进摩云城上层。
但猿梦极摆明了利用他且利用完就要丢掉。
这条路不但行不通反而成了戴在身上的枷锁。
他现在想要离开摩云猿家另投谁信得过谁愿意为他得罪猿家整个摩云城又有几个选择呢?
但眼下的摩云城不止过往那几家!
猿梦极所图的鹿七郎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摩云猿家拿什么跟神香鹿家比?
猿梦极怎么比得上鹿七郎?
如果说他天命之妖柴阿四——定要暂时对恶势力低头需要在发展的阶段抱个大腿……应该抱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就算选择忍辱负重也没必要忍猿梦极那个傻逼吧?
所以……鹿大王我柴阿四投诚来了!
这不速之客的心情鹿七郎毫不在意手中细剑只轻轻一挑已然划破蒙面巾看到了柴阿四那张相当普通的脸。
“你是?”“柴阿四疾风杀剑柴阿四。最近在参加金阳武斗会。”柴阿四自信地报上名号鹿七郎剑眉微挑:“何事?
柴阿四脸作难色:“这件事牵扯到小妖的身家性命但小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向大王禀报。
鹿七郎收剑入鞘不屑一顾地往房间里走:“如果是难说的事那就别说了。”
柴阿四清楚地意识到这灵感王远非猿梦极之流可比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立即收起作色忙忙追上去:“猿梦极在打赤月王的主意要调集高手在您嘴里夺食。并且他已经联系了我到时候要以我的名义去杀赤月王防备您与猿家扯皮。”
鹿七郎只听这一句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嗤笑道:“羽信的鱼钩只钩住了他?看来摩云城最蠢的少爷就是这个猿梦极了。他这样的家伙手底下却有你这样机灵的小妖属实难得……但神香鹿家的门可没那么好进。”这便是默认了投靠但还需要看柴阿四后续的表现。
“金阳台武斗会摩云城前十我誓在必得。”柴阿四立即展现价值:“在赤月王这件事情。上我也还可以假作逢迎继续同猿梦极合作为您传递情报甚至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反水!”
鹿七郎笑了笑随手丢出一个玉瓶来。
见柴阿四手忙脚乱地接住才施施然往房间里走:『这瓶固本培元的丹药赏给你可以填补你的根基。回去吧。“瞧瞧什么叫敞亮?什么才叫豪门?
柴阿四大喜过望对着背影又是——顿劲吹狠捧。
但鹿七郎是个真不听马屁的几步之后身形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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