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不知郎心

小说:赤心巡天 作者:情何以甚
    姜望瞪了极不懂事的乔林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积极做事却没得到褒奖的乔将军很是委屈地离开了。这伴侯如伴猴啊喜怒也太无常了。

    “哈!”房间里姜望有些尴尬地看着宇文铎:“巧了不是?”

    宇文铎皮笑肉不笑:“是挺巧的……昭图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今天上午同我说了一阵话还送了我一匹马。”姜望干笑道:“我这才知道上回是他在跟我开玩笑呢。”

    宇文铎一脸受伤的表情:“你怎么这样啊?”

    “怎样?”

    “你当面跟我称兄道弟私下里却私下里……”

    “哎等等不要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姜望拦道:“我作为一个使节与贵国皇子有所交流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以为以宇文兄的情报能力必不用多言。”

    “这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的问题!”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和昭图皇子有矛盾?”

    宇文铎幽幽地道:“侯爷你来草原时是我亲自去迎接的你。”

    姜望道:“下次你来齐国我也迎你。”

    宇文铎道:“我还带你去了天之镜。”

    姜望道:“感谢你。”

    宇文铎道:“我还帮你弄到了去神恩庙的机会。”

    姜望道:“我没去。”

    “我跟汝成是曳赅!”宇文铎咬牙道。

    “咳。”姜望把茶碗放下:“你之前说希望我答应你什么事?”

    宇文铎闷了一会道:“我要送礼给你。”

    “什么礼要这般波折?”

    “人。”

    姜望打量了他一阵:“我的封地很小恐怕没有宇文兄发挥的空间……”

    宇文铎也懒得说其它的了索性喊了一声:“带进来!”

    一会儿工夫一群衣着华丽的莺莺燕燕就走进院子里来。

    正在练刀的天覆军将士们都看得呆了。

    计有九人个个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她们摇曳着身姿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房间里霎时间满室浮香。

    一齐站在姜望身前齐刷刷地行礼远近山峦起伏莺声啼作一片:“见过侯爷!”

    姜望看向宇文铎:“这是?”

    宇文铎十分不舍地道:“这些可是我废了很大心血从楚地迁来的宝贝个个能歌善舞极显楚地风情。听说侯爷尚无家眷为免府中冷清故以此些美人相赠还望侯爷善待啊。”

    人情往来有时候不可避免姜侯爷如今俸禄高府里养几个人倒也养得起。

    只是从神恩庙到歌舞伎这个宇文铎一套一套的怎么感觉汝成留在牧国迟早要变坏呢?

    他有些头疼:“我是说……为什么突然送这样的礼物?”

    宇文铎本来想了许多说辞但想了想最后只是道:“其实呢是云殿下关心侯爷的起居才让我送人过来。”

    姜望只听到“云殿下”三个字就已经释怀。

    云云那么好的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哦这样。”他灿烂一笑:“那我却之不恭了。”

    又对面前这排女子道:“希望在齐国你们能住得习惯。”

    九位美人当然个个积极表态或娇或嗔或笑或媚直瞧得宇文铎越发心酸。

    姜望摆摆手让卫兵把这些美人带下去安置敏合庙里分配的地方够大两百人的天覆军士都能装得下多个九位美人自也是不成问题。

    “云殿下对侯爷可是非常重视。”这些歌舞伎一走宇文铎就巴巴地上眼药:“相较之下昭图殿下待侯爷可没那么诚他上午送你马下午就跟黄不东看戏去了!”

    “哦?”姜望果然来了兴趣:“秦国的黄不东也已经到了?”

    宇文铎错了错牙花子。

    重点是黄不东吗?

    忍不住问道:“姜兄对此人感兴趣?”

    姜望诚实地道:“大齐计昭南、牧国苍瞑、秦国黄不东、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他们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彼时最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在黄河之会上未能见得他们出手使我不知高处风景。只有计昭南试了一场也颇似蜻蜓点水未能让人尽兴。”

    宇文铎肃然起敬。武安侯这是有战意啊!

    而真正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仔细想想如今才过去几年?

    昔时内府场的魁首竟然已经拥有与彼时那些神临境天骄同台较技的资格。

    可以不分内府不分外楼不看年龄不加任何前置、全方位地放在一起比较!

    他向来知道他与绝顶天骄之间的距离在他眼中如神子般完美的汝成曳赅就一再的提醒着他。

    但唯有真正这样坐下来审视才惊觉自己好像与这些人压根不在一个世界里。

    自己不过就是去神恩庙奉神奉得多了一些平时也没有少修炼怎么差距就被拉得这样大了呢?

    “侯爷方才特意说了年份那么……”宇文铎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的今天谁才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呢?”

    姜望敛容道:“李一一出群星失色。”

    “除此之外呢?”宇文铎又问。

    姜望这一次并未回答只是道:“今日宇文兄来得正好烦请带路带我去一个地方!”

    ……

    ……

    作为至高王庭里首屈一指的戏班鸳华伶的表演自然是精彩绝伦。

    鸣鸾演楼中秦国使节方只是作为随从的几名护卫都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贵宾席上黄不东那一张有气无力的老头脸在光影下明暗不定。

    大秦皇室秦怀帝的后人嬴子玉如今正在牧国且正是在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的庇护下混迹牧国官场。在景牧之战里表现亮眼屡建功勋战争结束后更是持女帝特旨直接进入厄耳德弥修行至今还未出来。

    牧国之厄耳德弥是类比于齐之稷下学宫、秦之阿房宫的伟大存在。

    嬴子玉被获准在其间修行那么久有很强烈的政治意义令秦国人相当不满。

    今日之秦天子赢得了河谷之战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当然权位稳固天下归心军政在握无人可以动摇。几位皇子皇女也都极其优秀称得上后继有人。

    一个怀帝后人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当这位秦国正统帝裔落在其他霸主国手里秦国就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可能。

    当年齐武帝是怎么复国的?在谁的支持下赢得了时间?

    历史上此等事还少了吗?

    观河台上嬴子玉一战成名拔天子剑震惊天下。其人既是代表牧国争旗正式加入牧国体制。那么镇狱司对其人的暗中追缉已不能够再奏效。

    镇狱司十大司狱长说起来威名赫赫真填进草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同样是当世霸国牧国连景国都敢硬顶甚至于主动开战又岂会在意秦国的国书?

    黄河之会结束后秦国私底下与牧国是有过几次接触的。

    但无一例外牧国方面坚决不肯用嬴子玉做交易一点谈的意思都没有。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这位赫连云云殿下。

    黄不东本不愿操心这些。

    出使这种事最是麻烦一言一行都被瞩目打个哈欠都他娘的害怕有损国体要被御史弹劾……齐国使臣既然是姜望派秦至臻来岂不是正好?秦至臻不方便派甘长安也行啊。

    “八岁能长安”是何等样天才。放到国外展览多有面子。

    结果那些老家伙非说什么秦至臻输给了姜望、甘长安输给了重玄遵见面低一头最后点卯点到他头上——

    你派个大一轮的人去跟人家同台就不低一头了?

    他不理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于秦国而言嬴子玉是肉里的一根刺现在并无大碍或许也不怎么疼甚至不能称之为“威胁”。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也有机会造成大面积的溃烂。夫天下大国万里长堤自要防患于未然。

    于赫连昭图而言嬴子玉的天资在观河台上就已显现在景牧大战中更是出彩。现今无疑是赫连云云一方最具锋芒的年轻人说是手中快刀也并不为过。

    在黄不东看来双方是存在合作基础的。

    所以他当然是要旗帜鲜明地支持赫连昭图。

    甚至于他支持赫连昭图这件事也可以用作筹码试探赫连云云的态度——当然这位大牧皇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此来草原既要对草原局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尽可能挖掘情报。还要与各国使节周旋体现秦国意志的同时把握别国态度。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秦国威严更要想办法将嬴子玉带回咸阳……

    操心太多事情会让人老得很快。

    未成神临之前的黄不东对此有深刻体会。

    想到这些他更忧愁了。

    台上演着赤煞虎别白玫狐的戏歌谣声苍凉又浪漫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情境中。据说这出戏改编自牧桓帝故事戏说颇多但塑造的形象很让人喜爱。

    赫连昭图看着戏台嘴里轻声道:“黄先生何以愁眉不展?可是这出戏不合心意?”

    黄不东道:“戏自是极好的只是令我忧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明明风华正茂但谁见了我都称‘先生’。”

    赫连昭图笑了:“黄先生很风趣。”

    黄不东叹了一口气:“但我个人的忧愁不算什么我是为秦牧两国的友谊忧心啊两国邦交多年虽远亦亲一朝生隙愁起难舒。奈何?”

    “这话怎么讲?”赫连昭图问。

    “敢问殿下。”黄不东道:“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阳常年不归殿下可会思念?”

    “这个玩笑可不怎么好笑。”赫连昭图道。

    黄不东道:“只是随口打个比方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但此情同悯帝裔流落在外如何不叫国人忧心让宗老挂怀?吾皇有时想起亦不免念之叹之。我心难舒是臣为君忧!”

    赫连昭图不动声色:“原来怀帝之后也还算是帝裔么?”

    黄不东慨然道:“我国天子在观河台上亲口承认如何算不得?嬴子玉若是回国皇储亦也做得。昔年怀帝无德乃失其鼎。然孩童无辜何殃后人?我大秦天子履极六合着眼万年社稷自容得怀帝血脉者王。”

    赫连昭图只是微笑:“咸阳有这般好听起来这个人是应该回去。”

    在黄不东看来。

    牧国输掉了牧景大战正需要强有力的支持。再提嬴子玉之事应是水到渠成。无非你推我让拉扯几个回合谈一个合适的价钱。

    顿了顿他又道:“这次出使在灞桥有一位老人家拦住了车驾很严肃地问我——‘牧国何耶?以吾大秦为寇仇耶?何故强拘帝裔竟教游子不还乡?’不瞒殿下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

    “这个‘拘’字孤真是不知何解。”赫连昭图皱眉道:“一无禁制二无枷锁来去自由一任自愿何以言‘拘’?”

    黄不东道:“殿下有望大位驭民之术自是精深当知民心甚愚惑不自知。需导之治之乃成活水方有浩浩汤汤!嬴子玉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自由之意志未必自由。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足够的认知。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正确。需要名师指点长者教导。”

    赫连昭图道:“看来贵国很有信心替这个人建立正确认知。”

    “正确的认知里一定包括与牧国友睦。”黄不东转过头来看着赫连昭图:“若叫游子归家使帝血入咸阳。秦与牧乃修永好岂非乐事?”

    赫连昭图笑道:“孤以为秦牧之间的情谊并不会被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影响……好了今日请黄先生来是为看戏任他山风明月不要影响先生看戏的心情。”

    黄不东指着戏台道:“戏里的狐狸也在盼归人呢。”

    见其人如此执着赫连昭图笑了笑语气认真了些:“天下入牧者皆可为牧人。无论他原先是乞丐平民公侯甚或王孙。黄先生说得复杂但你的问题在孤这里只有一个问题——牧国会不会将为国奋勇的人交出去?”

    黄不东沉默了半晌转回头去也只道:“戏很好。”

    但听得戏台上那歌声唱歌声在唱——

    “郎呀郎呀你可知是什么作成了妾的诗?不知郎心归不归屋帐敲雨以为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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