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是姜望当初在齐天子面前的豪言。
彼时天子有意让姜望任职北衙都尉姜望拒绝了而天子没有怪罪只问你将何以报朕。
姜望便以此言作答。
时至今日他以军功封侯三千户放眼天下同辈天骄无可比者可以说已经做到当时的狂言。
而他此次持节出使草原正是以身为齐国门面。
尤其是在牧国输掉了与景国的大战全面回缩北域之后。这一次的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全天下的目光都会落在草原等待那位牧国女帝接下来的动作。
在这种风云际会的时刻必不能失了东国威仪。
重玄遵和姜望都是很好的选择放眼天下与任何同辈人相较都不会逊色。但既然天子钦定了姜望他就一定要有所承担才行。
持符节者为大齐帝国正使天子钦点帝女壮行……
姜望此次北出衡阳可谓排场十足。
天覆军中专门调出两百人做姜望此行出使的仪仗个个是腾龙境保底的修为。
当初他同计昭南、重玄遵一起出战黄河之会仪仗也不过是如此。
唯独不同的是那一次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领军随行这次只有一名。
名为乔林。
就是那时候在观河台每天陪着姜望去看比赛热衷于给姜望分享各路边角消息的那个天覆军士卒。
自黄河之会到如今他也叩开了内府成为了天覆军里的一名队正。
这次被调来做姜望的随扈统御两百锐士与之出使草原也算是故旧相逢。
说起来哪怕是两百名天覆军锐士结成了军阵也几乎不可能干涉姜望现在这个层次的战斗护卫的意义几近于无。
但姜望这一趟代表的是国家必要的仪仗还是不能缺少。
在衡阳郡告别了一众送行人等有两百名锐士骑马拱卫姜望独坐专于出使的特制马车中就此北行。
临淄诸事皆宁倒也没什么可挂怀的。
新任的衡阳郡守娄子山来了个十里相送在边城依依惜别。
今时今日武安侯自然是阳地的骄傲。
而阳地三郡里衡阳郡作为旧阳国都所在自是远远强于另外两郡的。黄以行身死后赤尾郡守高少陵一度谋求转治衡阳但因为临海高氏终究底蕴不足未能功成。
想不到是这个娄子山笑到最后。其人倒是并非什么世家出身也未听说有倚靠哪位大人物。姜望特意看过政事堂给出的考评是“内政卓异”瞧着是以才能居其上者便也有意结交。先时十四失踪一事他也是出了力的。
此外田安泰在伐夏战场上变成了一个疯子自然不能再担当他的日照郡守。这算是为国牺牲朝廷不可能夺其权因而以田家一位族老继任——田常之前一直在谋求这个位置为此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后没能达成目的。
据说是田安平指定的最后人选。
个中细节姜望也不是太清楚。在成就洞真之后田安平在田家的话语权显然再一次跃升田常和姜望的联系也愈发谨慎小心。伐夏归来后几乎没有联系。
姜望倒不是说一定要利用田常、田和这两个人做点什么只是对于田安平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有几分本能的戒备。手上握住几张底牌也能安心一些。
此去牧国迢迢万里于姜望而言仍是修行而已。
除了乔林实在嘴碎时不时要来跟姜望说一些军中逸闻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
姜望也不介意权为路上的调剂。
随口搭几句话倒不至于影响了修炼。
“咱们现在走的这块地方以前可是乱得很人称卧牛坟。郑国、曲国打得是不可开交周边几个小国也被搅得不得安宁。还有很多山匪贼寇都在这里流窜……”乔林兴致勃勃地讲道:“星月原一战打完后两家都安分了很多。咱们齐国和景国他们总是要选一边站的。”
一个小小的队正和当朝武安侯解说天下大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初在黄河之会他还给武安侯解说过战斗呢!
换而言之武安侯当初夺黄河首魁等于是他也有贡献的吧?
军中很多人还不信这回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回头一个个打他们脸去。
“真打啊?”姜望问。
“那可不!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乔林信誓旦旦:“也就是顾忌咱们和景国的态度不然郑、曲之间早就灭了一个。”
姜望作为齐国现在毋庸置疑的高层当然知晓郑、曲两国一直是明斗暗合以相对激烈的方式来争取自身的独立。
但他也并不因此嘲讽乔林无知而是饶有兴致地道:“你对郑国的情况也了解?”
现在这块地方名叫卧牛坳就在郑曲两国中间的位置倒是不知因何而得名。但占地极广是真的在郑曲两国默许下乱了很多年也是真的。
此刻车帘半掀着乔林抢了车夫的活儿坐在驾位上提着缰绳很自信地讲道:“嗐。郑国嘛他们那个国君忒不行。垂垂老朽才依靠国势勉强成就的神临修为很不稳固想要超脱官道是不可能想要更进一步也做不到。又不能退位现在退位就是修为倒转就是死。只能消耗国运来保住修为吊命。下面的文武大臣拼死拼活做事也不够他消耗的……现在都一百七十岁了也不知郑国还能给他吊几年。”
姜望若有所思地问道:“郑国不是有个顾师义么?他不管?”
说起顾师义乔林亦是语带敬意:“顾大侠早说过不理国事除非遇到灭国之祸不然不会出手。郑国皇室也就是出了个顾大侠了不然就现在那个国君早就被人拖下马来。”
顾师义天下豪侠的美名传得实在是广连乔林这样的天覆军士卒说起此人来都是头头是道。
念及豪侠姜望又想到了魏地豪侠燕少飞。那也是一个让人心折的人物自那次黄河之会后再未听得其人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
或者有朝一日会再次名动天下或者从此不会出现在世人耳中都不稀奇。
现世宏大历史浩渺。
多少豪杰似流光一瞬又有几人能如烈阳长明?
姜望随口道:“这地方既然有点乱那你们加些注意。”
“侯爷放心。”乔林道:“末将早已布置下去兄弟们都很机警。”
姜望又道:“有天覆军锐士为仪仗想来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来打扰。”
乔林当然是与有荣焉。
乐呵呵地道:“那是!我大齐帝国的使节队伍量那些宵小也不敢来触霉头。末将保管将您的车驾守得水泄不通叫苍蝇都飞不过来您尽管安心修炼!”
话音未落忽有一声响起——
“太虚门下虚泽明请见太虚使者姜望!”
唤的是太虚使者而不是齐国武安侯。
姜望便在马车之中往外看见得是一个少年模样男子身穿阴阳道袍长身玉立站在车队前方。
与姜望曾经见过并得授太虚角楼信物的虚泽甫长得虽是迥异名字只差一个字应是同辈师兄弟。
其人气机雄浑深不可测很能够体现太虚派的底蕴。
姜望摆摆手示意随扈不必戒备朗声道:“便请道长车内一叙。”
虚泽明倒也不客气只是一抬步便挤进了车厢里来。
比起平和从容的虚泽甫他显然要有锋芒得多。
与姜望在宽敞的车厢里相对而坐却是一抬手先将车帘放下了并且阻隔了声音一副要商谈机密的样子。
姜望不动声色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嘴里问道:“不知虚泽甫道长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兄。”虚泽明大概并不怎么愿意提及虚泽甫只随口回了一句便道:“以后就是我与你对接太虚幻境相关事宜。”
姜望问道:“虚泽甫道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虚泽明看了他一眼:“其实谁与你对接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
“权当是对老朋友的一句关心。”姜望笑道。
虚泽明于是道:“他在创造道术的时候遭到反噬现在还在养伤没个三五年出不了关。”
“这样……”姜望袖手而坐面上依然是带着轻笑的:“本侯记得当初与泽甫先生沟通的时候并未提及会有什么后续事宜。本侯出人、出材料、出地方建起太虚角楼因而获得所有权仅此而已。不知道长今日拜访所为何事?”
虚泽明也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疏离很认真地说道:“姜望请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太虚幻境是当世最伟大的造物是为了人族的辉煌未来而诞生。有朝一日它必能实现所有灿烂的设想。你作为太虚使者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伟大的一份子。我们应当团结一心一起为人族而努力。”
姜望的笑容很宁定:“我完全认可太虚幻境的伟大……不过虚先生你还没有说是有什么事情找我。我这一次负国命出使草原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虚泽明也便说道:“太虚幻境发展至今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修士加入覆盖范围几乎囊括天下列国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大量的问题。譬如有一些不该参与的人参与进来了;譬如有人通过特殊神通扰乱太虚幻境的规则;比如有些人没有通过太虚角楼或者月钥加入而是采用了非正常的方式……这些行为都会影响到太虚幻境的稳定给我们的工作增加许多不必要的负担。长期来看是影响太虚幻境的健康运行影响人族未来的。”
这真是一个习惯宏大叙事的人。
以史观之这样的人往往也很危险。
“所以?”姜望问。
虚泽明坐得一丝不苟语气也很认真:“我们太虚派本着绝对公正、绝对中立的原则不宜对太虚幻境有太多干涉。目前我们是希望能够促进太虚幻境的参与者自己来解决这些问题。”
姜望若有所思:“怎么解决?”
“目前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使者你也可以帮忙参考一下提供你的意见。”虚泽明道:“我们希望创造一个太虚卷轴可以把太虚幻境运行期间所产生的一些问题、遇到的一些麻烦、以及制造麻烦的那些人……录于其上。以悬赏的形式向所有太虚幻境的参与者发布任务以此达成太虚幻境健康的自治循环。万事其于斯而归于斯我们并不干涉。”
“听起来很不错。”姜望道:“那为什么你们没有这么做?”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使者你一样对太虚幻境有清醒的认知知道它的伟大意义。”虚泽明说道:“太虚幻境的运转需要在天下各大势力的监督下进行。我们要想做任何一种调整都需要得到大部分势力的认可。也包括创造太虚卷轴。”
姜望端起茶盏来声音轻轻:“那您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我想我应该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这双眼睛还是能够看得到一点什么。”虚泽明眼神很真挚地看着姜望:“大齐武安侯在齐国的分量毋庸置疑你能够调动的政治资源有目共睹。我们希望你能帮忙推动这件事情。当然我们也不仅仅请了你你只要在贵国讨论此事的时候表达一下你的态度即可。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优厚的报酬。”
“你们?”姜望笑了笑:“冒昧问一下虚先生你……能代表整个太虚派吗?”
虚泽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好我知道了。”姜望说道:“我会考虑的。”
虚泽明皱起眉头:“但是你还没有听报酬是什么。”
姜望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懂人情世故了这个虚泽明竟然更胜好多筹。
端茶送客也不懂客套话也不懂。
大概是与世隔绝了太长时间又或是因为太虚派的超然地位很少被人拒绝所以听不懂太委婉的拒绝?
姜望有些头疼想了想还是说道:“根据我和泽甫先生上一次的沟通就太虚使者这个身份我唯一的义务就是建设太虚角楼维护太虚角楼我想我做得还不错。至于其它事情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也不属于我的责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抱歉不能同你一起创造伟大。”
虚泽明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慢慢地、流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色来:“使者我听过你的事迹了解过你的过往对你有一些认知。我们都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都对未来充满热切我们都拥有理想我们都很真诚……我以为我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也许您还不够了解我。”姜望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说罢这句便笑了笑:“道长不会打算同我一起去牧国吧?”
虚泽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端起那一盏为他倒的茶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来。
整个人就这样虚化了消失在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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