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满天飞。
那猩红的眼睛如血一般。
它们有的飞上高穹张嘴接住黑雪大口地吞咽。
有的狂飙如利箭射进黑潮中顷刻崩溃成黑潮的一部分。
而更多的则是纷如雨落砸落在神光罩上——
啪!啪!啪!
骨肉成泥。
摔成一个个的黑色圆饼!
每一个黑色圆饼的正中间都有一个猩红的点。仿佛一只眼睛在冰冷地注视着众人。
从混沌腹部钻出来的这些红眼乌鸦竟也癫狂万状。
好像在探索不同的死法似的。
眨眼的工夫神光罩的顶部就贴上了数以千计的黑色圆饼像是一张张狗皮膏药。在难看之中又有一种邪恶怪异的氛围。
“这是在干什么?”左光殊喃声道。
“退到山道里去。”王长吉这样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山道上走。
“退后!”姜望喊了起来:“都退到山道里!”
那座古老的石碑之后就是蜿蜒登山的山道。
众人所在的位置则都在石碑之前属于中央之山的山脚空地。
整个中央之山的主体始终蒙着一层阴影也似叫人看不真切。
哪怕偌大的神光罩将中央之山全部覆盖其高其广都难以度量。
但可以看到神光罩的尽头却看不到中央之山的山巅。
好像往那个地方看的时候它就不见了。也没有人对此提出疑惑。
它失踪在视野里也失踪在想象中。
或许只有拿着玉璧走到山道的尽头真正进入中央之山才能见得此山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神光罩穹顶贴上了越来越多的“乌鸦饼”灿烂的神光正被亵渎着。一众人等三步并两步踏上了山道。
方鹤翎仰头再看。
刚好看到一片树叶大小的、黑色的飘雪落了下来正落在那个黑色圆饼的位置然后竟然……落进了神光罩中!
神光罩仍未被击破可是有这“乌鸦饼”的存在已是形同虚设!
飞雪能进黑潮当然也能进。
黑潮都能进那些强大的神临层次异兽包括混沌本尊自然更不在话下。
中央之山几乎已经可以宣告被攻破了!哪怕神光罩依然存在哪怕黑潮之中归属于两方阵营的异兽还在对峙。
混沌杀进中央之山接下来会如何?
山道之上一片肃杀。
没人有把握和混沌的本尊交战但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来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如此飘渺又那样贴近仿佛……叹在了你的耳边。
听到这声叹息的人无不有一种耳边毫毛颤动了的感觉。那或许是错觉但在场的无一弱者又怎么会轻易出现错觉?
中央之山的山巅本来一直隐没。
在这声叹息之后竟然清晰起来。
而也叫人看到了山巅之上一位人面蛇身通体发赤的强大存在。
它有巨大、赤色的蟒躯绕山而盘。还有一张慈和的、老妪的脸皱纹里满是岁月的痕迹深邃的眼睛里有一种对世事的洞察。
它盘踞在中央之山的山巅像是端踞于它的王座。
它的目光转过像是在俯瞰它的臣民。
它就是烛九阴。
中央之山原来就是钟山。
神光罩的顶部极限几乎是烛九阴一抬身就能碰到的位置。
但烛九阴上身不断抬高那神光罩也未见得尽头。
这是一种荒谬的视线错觉。
神光罩覆盖着中央之山那么站在神光罩顶端的蛊雕以及蛊雕羽背上的混沌理应位在中央山山巅的烛九阴之上。
但是烛九阴盘踞在那里却是俯视着混沌。
它在一声叹息之后出现也未见得有什么动作。
神光罩外金辉滚烫灿烂耀眼如水一般流动竟然将那些红眼乌鸦撞出来的“乌鸦饼”全部冲走。
像是冲走几片落叶那样简单。
整个神光罩再次焕然一新有一种牢不可破的质感。
而蛊雕羽背上的混沌与烛九阴此时也只隔着一层金光。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
又显得格外遥远。
“你来啦!”混沌语气欢欣好像重逢了多年的老友。
烛九阴用苍老的声音回应道:“以魂养恶以身孕邪这就是汝之倚仗么混沌?”
“你没办法不见我的。”混沌笑嘻嘻地说道语气像个顽皮的孩子。
“你没办法不见我。”它又强调了一遍。
烛九阴的脸忽然一转换成了一个中年威严男子的面容声音也变得恢弘有力:“当年山海分野极渊凋南。封汝之五识断汝之躯体碎汝之思想吾已尽得其功!料不得春秋轮转九百余载汝一心不死野望未碎竟还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令吾感慨!”
“嘿嘿嘿嘿把我折磨得妖不妖鬼不鬼怪不怪……”混沌嬉笑的情绪瞬间咽下去从喉咙里发出仇恨的低吼:“你竟敢称以为功!”
“维护此界秩序就是最大的功业。”烛九阴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愈是平静愈见威严。
愈是愤怒愈显气急败坏。
它们用道语交流的同时也是“道”的碰撞。
“述道”便是交战。
但见满天飞雪已经一边是黑一边是白。
黑雪落进黑潮中与其同化。白雪落在神光罩上令其更见光华。
悄然的碰撞在涓滴细节里发生逐渐从它们所对峙的那一层金光向整个中央之山、整个山海境蔓延。
此世最强的二者绵延了九百余年的战斗在今天在此时进入终章。
一道惊雷忽然出现又无声敛去。
有一团飓风将要成型却忽然打了个旋儿温柔散开。
漫天黑白两色的飘雪竟然显出一种浪漫和宁静来。
然而其间的凶险只消看看那些黑潮中不断退开的异兽和神宅虚影便能窥得一二。
月天奴合掌轻叹:“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的确都有成就洞真的可能。”
魁山看得目不转睛并不说话。
“是啊。”姜望深有同感。
魁山立即哼了一声:“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也未见得有此威能。”
姜望:……
穹顶之上争斗未歇。
“你可以囚禁我你可以击倒我你可以撕碎我但是你会看见我站起来你会看到我回来找你。”混沌的声音森冷:“你怎么敢自居功业!”
烛九阴威严的声音回道:“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混沌!吾之仁慈有其限度!”
“唔嚯嚯嚯……你问问……”混沌疯狂笑道:“你问问它们同不同意!”
“哇哇哇!”
“吼!”
“不同意啊不同意啊~咱们今天不同意啊~”
“犰狳犰狳!”
“吼吼!”
蛊雕蜚兽九凤犰狳……
那些矢志于自由的异兽。
在黑潮之中接连发声!
“永远是这么幼稚啊。”烛九阴的脸换成了一个雌雄难辨的孩子眼睛在黑潮中掠过用童真的声音道:“有这么多山神海神愚蠢地背弃神名来追随。这些年来汝暗中下了不少工夫。蛊惑之能大有长进。”
巨大的赤红蟒躯缠在山巅部分蟒尾在空中只是轻轻一挥。
像是一声鞭响鞭笞的是规则本身。
那无尽黑潮里此起彼伏的神宅虚影一个个愈见清晰愈放光芒!将那连绵不断的兽吼瞬间压制了下去。
其中有一座神宅虚影正靠在神光之罩的边缘形如火山之岛。
神宅虚影越来越清晰好像已经嵌入了真实。
半虚半实中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犬状异兽立于山巅尾有三叉怒视前方像是与什么恐怖存在对峙好像随时要跟对方决分生死。
“三叉!”姜望有些惊喜地叫了出来。
“三叉?”魁山一听这声叫唤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咱这糙汉也知那是祸斗。还是祸斗中的王兽。根据尾巴来乱叫你咋不叫它小狗呢哈哈哈哈。”
他还用岩石一样的胳膊撞了撞祝唯我:“你们那会是不是不兴读书啊哈哈哈哈……”
祝唯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挪到了枪身最便于发力的位置。
魁山的笑声才停歇下来。
却刚好见得虚影之中的那只祸斗王兽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过头来。凶残的眼神掠过魁山等人看到姜望的时候瞬间变得柔软了还亲昵地“嗷”了一声。
“哦。三叉是我给它起的小名。”姜望不动声色地道。
然后对三叉招了招手:“多加小心!”
魁山闭嘴不言。
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清晰起来代表那些接受山海神名的异兽纷纷投射自己的力量至此。随时可以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它们所镇守的神宅在这天崩地裂的末日时刻与中央之山一起仍然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根本。
它们当然也有天然的立场所在。
穹顶之上黑白两色的雪花飞舞。
烛九阴童真的面容对着混沌恶形恶相的狗脸。
“愚蠢?”混沌狞声道:“你把清醒称为愚蠢却把懦弱称为忠诚!你执掌黑白却颠倒黑白到底是谁蛊惑了这个世界九百年!?”
烛九阴又变成了老妪的面容用一种哀伤的语调叹道:“何其不智也。汝为一己之私蛊惑诸灵。若无汝之叛乱吾等都可平稳过这一冬。现在天地崩溃规则磨灭却不知几位死几位生几处神宅空空!”
谁更有“理”?谁更能支撑这个世界?
它们之间是立场的争辩是道理的碰撞是“道”的斗争更是世界规则的争夺。当然也是在争夺山海境其它山神海神的认可。
“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可以坐在你面前。”
混沌“唔嚯嚯嚯”地笑了一阵。
它的声音沉了下来:“不是我比你更懂得去说服。”
“不是我比你更有蛊惑力。”
“不是我这恶鬼一般的姿态比你更有威严。”
“不是我被你们折磨得不清醒的状态比你更容易赢得信任。”
“而是每一个生命都渴望自由。”
“每一个!”
“我暴虐我疯狂我脑子不清醒……但是我给它们自由。我比它们任何一个都更想自由。”
它张开那对熊爪任由被剖开的肚皮坦露在风中仰天而咆:“山海境苦你烛九阴久矣!”
混沌的话语太有煽动力。
都是掌握了神临层次力量的异兽都清楚自己只是虚幻的造物都有独立的意志和思想。那些显化在神宅虚影中的存在……那些坚守神职的山神海神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摇?
但烛九阴依然很平静相较于混沌的激昂它平静得有些可怕:“那么想要活下来的那些生灵呢?追求安稳的那些生灵呢?它们求生的本能呢?它们的渴望难道不是渴望?难道就这样被胸怀大志的混沌大人忽略了?
“打破这个囚笼谁也不会死!”混沌语气热切地道:“除了你烛九阴!九百年了你执掌这个世界的秩序九百年了!积蓄了多少?积蓄了多少!一鲸落万物生。吃了你大家都可破虚成真!”
这话一出很多神宅虚影里的异兽都忍不住看向了烛九阴。有的甚至已经按捺不住眼中凶光。
烛九阴的脸这时又换回那个威严的中年人模样。
“不。”它说道:“我说的是倘若你打破神光罩它们就都会死。”
它说的很平静所以很冷酷。
但见滚滚黑潮之中那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顷刻凝实。
一头一头的异兽完全显露本躯降临此地。
而它们身上全部都跃出一道神光落在覆盖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上。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管!
这道神光消失了它们的命魂却和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勾连在一起。
从此刻起中央之山在它们在。中央之山崩它们亡。在选择天授神名的同时也就交出了命运!
这是这些山神海神未曾想到的。
它们愤怒它们仇恨它们恨不得立即分食其身!
但是它们无法改变。
几乎所有坚守神职的异兽都对烛九阴投去了凶光。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憎恨是能杀生的。
烛九阴威严的人面上却是平静极了:“那么来吧自由和生命。让吾等看看你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少!”
它不仅仅是对这些坚守神职的异兽说也是在对那些跟着混沌一起叛乱的异兽说。
混沌以理想聚拢了一大群山神海神又用理想夹杂利益想要策反剩下的那些山神海神。
但是它烛九阴……直接勾连了每位身受神职的神灵性命。将其与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系在一起。
自由和生命。
有生之灵与生俱来的本能。
哪一个值得更多的付出?
哪一个会激发更多的力量?
它期待它见证。
这是太冰冷的对峙。
这是太残忍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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