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穷尽一生所求所愿皆不可得皆不可能。
有人坚定前行早已学会在风雨之中走得从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长吉和姜望对命运有着相似的态度。
王长吉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因为他所期待的奇迹在枫林城并没有发生。
而姜望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所有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无论那看起来多么不可能。
他们都不会寄望于他人。
见我楼中。
一道“玉龙”用罢了又一名奉菜侍者走上二楼来手里托举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有五个木质圆筒似隐在云雾中。
他走近圆桌之前一人一个分配给在坐的五人。
食罢“玉龙”姜爵爷对这桌宴席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尊重。
他细细看着面前的这个木质圆筒研究着圆筒上美丽的雕纹——那是一幅鱼跃龙门图。
“这一宴的第二道菜名为‘龙门’。”
主侍的侍女将圆筒整个揭开姜望于是看到在雕成莲花状的木制底座上立着一座金红两色、形制古老的小巧门楼。
热气袅袅飘飘如仙。
还有一缕隐隐约约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香调皮地绕在鼻端。
布菜侍女介绍道:“这一道糕点是用玉龙的鱼髓和鱼籽为主料制作而成。”
她将象牙筷递来:“公子请用。”
姜望接过筷子带着一种暴殄天物的淡淡不忍将这座精美龙门的盖子掀了下来放进口中。
明明是可以雕成一座龙门的糕点理应有些硬实却在入口的瞬间便已融化。
在清凉的、羊奶一般的顺滑口感中他品尝到一种细小的、透着温热的颗粒在舌尖上一颗接一颗的炸开。
这种爆炸是极其温柔的像是在按摩你的舌头。
霎时间甘香流溢。
奇妙的口感占据了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受。
让人觉得满足。
是鱼跃龙门天下知名。
是十年磨剑霜华遍照。
在那一霎的感觉消失之后姜望竟然有一种拔剑起舞的冲动。
好一座龙门!
姜望食髓知味飞快地动着筷子并不因为这么多人在座而束手束脚。
吃得开心吃得自在。
虽不似左光殊那般优雅从容但自有一股随性潇洒。
他飞快将自己的这一份糕点吃完后还和善地看了左光殊一眼。
左光殊惯用左手用膳此时拿着一只玉匙慢条斯理地吃着龙门糕。
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胳膊横在桌上。
顷刻在自己和好大哥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姜望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表示遗憾。
出于对这一席美食的尊重姜望并不吭声。
默默等着其他四人都吃完等着侍者过来将五份食器收走又走下楼去。
新的菜式上来了。
这位新来楼上的侍者手举着一个灿金色的大托盘流光如洗托盘上坐落着一座微缩的宫殿!
姜望想着大约可能又是一种糕点。
而奉菜侍者将这个灿金大托盘放在圆桌上立时就让在座众人看到了精巧之处。
这一座宫殿繁复且精致。
亭台楼阁无一不真。
神将仙女。无一不灵动。
更有仙气袅袅绕殿而流。
姜望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五府海上空的云顶仙宫但又暗暗摇头……
那座废墟哪里配?
主侍的侍女介绍道:“这一宴的第三道菜名为‘神庭’。传说真龙居神庭统御万方。”
姜望细细看去果然看到这些神将仙女额上是有龙角的。
心里想着回头得问一问那森海老龙看看他们龙族在败退沧海之前是不是真的有这般排场。
又听得侍女笑着道:“诸位请嗅一嗅这香。”
姜望轻轻一嗅顿时有一种神魂安宁的感受。
主侍的侍女道:“此乃安神之食香用在分割神庭前。”
说着她取过一柄餐刀在神庭的中心点落下轻移手腕分了五刀。将这一份“神庭”分割成了匀等的五份。
然后将其中一份放到姜望面前的汝窑瓷盘上。
姜望正欲动筷。
主侍的侍女用餐刀遥遥一点。
姜望面前的这一份“神庭”竟然燃烧了起来。
金色的火焰在瓷盘上腾跃并没有带给人多么炙热的温度但这一整份“神庭”却在融化那亭台楼阁、神将仙女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融化了。
再看看其他几个人面前的那份“神庭”也同样燃起金焰。他这才能够确定给自己布菜的这位侍女不是要毁掉他的美食。
金色的火焰跳跃间这一份“神庭”越来越小终于融化成金色的酱汁铺满了瓷盘。
而在这金色酱汁的正中间立着一颗红彤彤的圆果。
“神庭”裂于利刃焚于烈焰。
而烈焰之中孕生出赤果!
布菜的侍女送上玉匙柔声道:“公子请用。”
姜望用玉匙舀起这一颗红彤彤的圆果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布菜侍女笑道:“等公子吃完了我再解释。”
姜望也就不再说话将这一颗圆果送进口中。
一口咬破一颗心都静止了。
什么味道?
此刻姜望尝不出味道。
他只感到神魂在沸腾感觉大脑微醺眼前五光十色一片绚烂。
他忍不住地笑止不住的快活。
他想要高歌一曲又觉得实在孟浪。可是若不孟浪怎么纾解这份快乐?
奇妙的感受在脑海里游走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逐渐清明的姜望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分割神庭前要先嗅那安神之食香……不然神魂只怕要跳出体外去!
主侍的侍女这时才轻声解释道:“这是用玉龙骨粉制成的果子用一整份神庭作为养料只养出这五颗。”
桌上的食客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受中。
心虽清明了心底还有近乎无限的余韵。
姜望从未想过吃东西能吃出这般感受来但就这么真切的发生了。
奉菜的侍者将五只铺满酱汁的瓷盘收走又收了玉碗象牙筷只留下极其精美的凤纹夜光杯。
布菜的侍女们则打开了四边廊柱里的暗格。
一个煮了一壶茶一个点了一炉香各放在东西窗台上。
不多时上来一个左手提着小火炉、右手提着吞龙酒壶的侍者。
近得前来先是一礼。
再将小火炉放在圆桌正中将吞龙酒壶架上去轻轻一敲便点燃了小火炉。
不多时壶中酒液就响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十分轻缓让听者的心也变得很宁静。
而后酒香慢慢地浸了出来。
风吹来一缕缕茶香和炉香酒香因此更通透了。
众人并不说话仍在默默享受着那份神庭之果的余韵。
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两刻钟。
主侍的侍女提起了火炉上的吞龙酒壶为姜望倒了一杯酒。
其余几位布菜侍女也依样为之。
“公子请用这一杯这是今日这一宴的尾声。”她如是招呼道。
姜望在那种悠悠的快活之中举杯一饮而尽。
这酒……似乎并没有什么滋味。
脑海中这个念头刚刚发生刚才在宴中的种种感受就已经纷至沓来。
满足、迷醉、快活……
姜望恍惚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龙鱼逆流而上与天相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龙门奋力一跃成就真龙之身!
而后入主神庭享尽荣华受万众景仰。
最后忽然醒来原是大梦一场。
刹那间烟消云散神清目明。
竟有一些怅然。
主侍侍女恰当其时地解释道:“这一杯酒名为醒梦。是用玉龙髓酿造而成今春只起了两壶这是其中一壶。”
“的确梦醒!”姜望叹道。
这玉龙、龙门、神庭、醒梦真是精彩纷呈世间至味。
姜望不是没有享受过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临淄的衣食住行都须差不到哪里去。
长乐宫里用过膳晏大公子请过席什么四大名馆绝顶珍馐该去的、该尝的差不多都去过尝过了。
但今日在这黄粱台只是三道菜式一杯酒就已经是姜望生平所享受的第一美味超过了所有。
真是黄粱一梦一梦已千年!
酒只一杯众人饮罢侍者便将小火炉与酒壶撤下。
五名侍女也拿走空杯微微一礼下得楼去。
只剩下已经用过宴席的五人还在享受着四面拂来的微风。
大梦虽醒余韵无穷。
“姜大哥如何?”屈舜华问主客。
“真乃人间至味!”姜望赞不绝口:“除了见到光殊之外这是这一次来楚国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他确实没有虚言今日竟因为这一席美食有了真切的“幸福”的感受。
甚至于他由此生出了一些道术灵感关于五识地狱之舌狱……
没有品尝过世间至味如何能够构建出真正有说服力的舌之地狱?
屈舜华笑道:“能得姜大哥此言这一席便没有白设!”
这一桌升龙宴实是一场升龙梦梦醒之后人各不同。
姜望早已名扬天下倒是比其他人醒得更早一些。
夜阑儿在一旁嗔声道:“合着往日我吃的宴席都是白设了?”
屈舜华笑道:“是不是白设了那得问你自己。光吃席不干活那怎么成?”
“得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现在吃个陪席也得还债呢!”夜阑儿美眸微转瞧着她道:“说吧屈大小姐有何吩咐?”
屈舜华看了看她只轻声一笑:“回头再吩咐你。”
左光殊默然不语楚煜之则语带感慨:“今日这一席滋味好像更胜以往恍惚间可也说不上来。我算是沾了姜兄的光了!”
姜望赶紧道:“这话我可不好意思听。都是屈姑娘的心意只是挂了个我的名字。”
“姜大哥我可是真心宴请你你是主客呢!”屈舜华嗔道:“怎么能说只是挂个你的名字呢?”
她扭头去问左光殊:“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左光殊应道。
“好好是我失言我向两位赔不是。”姜望主动道歉又道:“这席面可不是一般的大厨能做得出来的……”
他细琢磨了一番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儒家先贤有言说君子远庖厨。此言流传甚广因其恻隐也。”
屈舜华笑了笑看着姜望道:“说起来在黄粱台吃过饭的人不少好奇主厨的人也有很多却很少有人往什么大人物身上想。姜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望想了想很几分认真地说道:“饥则食寒则衣。天理也。食求细衣求美。本欲也。恻隐之心人应有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饱腹之心人必有之。
恻隐之心诚是仁者之心然于天理本欲何加焉?
先贤说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彼一时说与一人听不是万世法。
我想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他虽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投入烹饪但是对烹饪之道的喜爱却是没有消减的……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是很认真地在维护烹饪本身。
说的是——“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想的是——“俺姜青羊也是!”
而听到这番话的夜阑儿心中的观感总算又救回来一些。
烹牛宰羊不忍见自是恻隐。但烹牛宰羊本身又是为饱腹而行更是天然之理。
两者其实都有道理。
姜望在反对的时候只是理智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为了夺人耳目而贬损先贤之言。像他这种年少成名的人这份克制相当难得。
“姜大哥此言大善家祖若是听见了兴许能有知己之获!”屈舜华笑道。
此言一出在座除了左光殊外余者皆惊。
屈舜华的祖父……
虞国公屈晋夔!
堂堂虞国公竟然是黄粱台背后的主厨么?
“你这……”夜阑儿佯怒地瞧着屈舜华:“你可是瞒了我好久!”
她当然知道黄粱台的主厨必非常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虞国公头上去。
毕竟堂堂一国国公跟黄粱台主厨的身份实在是难以联系到一起。
楚煜之则连声道:“难怪难怪!若以庖厨之道比修行今日这一宴即是绝巅。非虞国公何能为也!只想不到我竟有此幸!”
屈舜华拱手告饶:“家祖不欲让人知晓免得太多人挤过来打扰。故而还请诸位听听便罢不要外传。这可是咱们黄粱台的机密呢若非姜大哥点到这里我当真不会讲。”
“想不到虞国公日理万机也有此雅致。”姜望感慨万千。
尤其想到自己其实也对厨艺很有兴趣只是忙于修行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颇为唏嘘实在遗憾!
不然的话未必不能跟虞国公切磋切磋。
屈舜华道:“他老人家其实一个月只亲手做一席这一席一般不待外客。其余时间都是我黄粱台的几十位大厨按照他留下的谱子做。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才能一日三席得其五分韵味。”
她笑得落落大方:“我特意挑着今日宴请姜大哥便是因为家祖今日得空亲自掌勺呢!
想也知道虞国公亲手做的一席会让大楚多少知情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而屈舜华之所以如此待他当然是因为左光殊。
姜望很受感动:“屈姑娘有心了!”
“屈家姐姐说屈爷爷或许能于姜大哥有知己之获我看很有可能!”左光殊在这时候开口道:“我爷爷与姜大哥就相谈甚欢昨日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聊些什么。兴许姜大哥就是招老人家喜欢呢屈爷爷若是有空姐姐不妨引见。”
国公爷的时间何等珍贵一聊就是几个时辰那可不是客套能够解释的了这让楚煜之的眼神里更添几分敬意。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左光殊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会主动帮人铺路想着让虞国公见一见姜望。
也就这个姜望是齐国爵爷了若他是楚人平步青云当自此始。
姜望与左光殊是怎么处出这份交情的?
听说是太虚幻境里认识的。
除了演武切磋之外太虚幻境原来还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地方吗?
本来对太虚幻境敬谢不敏、觉得非真正生死无以争的楚煜之此时倒是生出几分兴趣来。
“好。”屈舜华笑着应了左光殊又对姜望道:“想来姜大哥亦是烹饪君子。”
姜望矜持地笑了:“天下烹饪君子多矣!就我所知齐国的太子殿下也好烹饪。”
但这话出口之后他心中忽然一动——
是否应该重新审视大齐太子姜无华的实力?
醉心庖厨者既然可以有虞国公这样的绝顶人物。
那么同样醉心烹饪之道的姜无华会不会不止如此呢?
屈舜华笑道:“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姜大哥的手艺。”
姜望自信一笑:“你与光殊是一家人以后机会多得是。”
“治大国若烹小鲜。”夜阑儿漫声道:“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姜望眼神动了动夜阑儿念诵的是大罗山传道之典《道德经》里的原句。
枫林城道院虽属玉京山一脉但他早年在道院里的时候也是读过的。知道这一段说的是无为而治天下太平。
不过他并不搭话。
倒是楚煜之出声道:“夜姑娘原来心慕道门么?”
此间虽是在楚境这倒也不是什么诛心之论。
天下修行流派皆自道门始。
慕道门者不知凡几完全不必涉及政治立场。
“道开始的地方谁不想去看一眼呢?”夜阑儿将话题转回来:“我只是想说只要心中有大道万般皆是修行。治国是烹饪亦是。”
她轻声一笑:“何处无君子之道?但少君子耳!”
夜阑儿这话似乎隐有所指。
姜望笑道:“不知在夜姑娘眼中这楚地年轻人里有几位君子?”
“君子”一词在儒家是指代道德修养、精神境界到了一定地步的人。
但他们今日席间说起来指的自是超凡脱俗之辈。
屈舜华和楚煜之或许都觉得姜望是在有意跟大楚第一美人找话聊。
唯独左光殊看了姜望一眼心知姜大哥这是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开始考察对手了。
楚国年轻人里的君子……
那不都是山海境里的竞争对手么?
夜阑儿的笑容是非常迷人的她也很擅长笑。
闻声只是一笑:“各花入各眼这可难讲。”
转眸瞧向楚煜之:“楚公子以为呢?”
她这位大楚第一美人自是不好点评少年英雄不然免不得争风吃醋。
楚煜之却没什么顾忌闻言略作沉吟便道:“项氏重瞳子勇武刚烈可称君子否?”
这话明赞项北暗捧姜望。
方才黄粱台前的交手在座谁不知道?
夜阑儿点头道:“可。”
楚煜之又道:“伍氏伍陵兵儒合流自成一家可称君子否?”
夜阑儿微笑:“可也。”
楚煜之继续道:“献谷钟离炎早年惜败于斗昭怒而弃术自修武道如今脊开二十重可称君子否?”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钟离炎这个名字武道脊开二十一重天便可比拟神临。楚国术法甲天下钟离炎弃术修武实在是有大魄力。尤其是他还能这么快走到二十重天修为直追斗昭当然是天骄之姿。
夜阑儿笑道:“钟离炎自是君子。”
楚煜之顿了顿忽然摊手笑道:“斗昭可称君子否?”
他之前说到每一个人都要简单介绍一下其人。
唯独说到斗昭只说了一个名字。
但在场众人全都抚掌而叹:“此真君子!”
斗昭、钟离炎、伍陵……
看来这三个就是山海境里最大的竞争对手了。
至于其他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但确是事实——
项北是楚国内府第一项北之下的人自然也不必太重视。
包括现在说话的楚煜之。
至于屈舜华嘛现在已经是姜爵爷认定的弟媳妇不在对手名单中。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请来助拳的又会是谁。
会有熟悉的人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