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去哪里了?”林有邪忽然问道。
正在念诵天子恩赏的郑商鸣愣了一下:“啊?”
“我问姜望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郑商鸣抿了抿嘴道:“离开齐国了。”
于是都沉默。
……
……
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战斗的结果是胜利。
太虚幻境里名为灵岳的少年却仍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对自己很不满意。
赢虽赢了却不是很轻松。
现在的排名也不过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稳定在前十是一个坎。稳定在前五又是一个坎。而要坐稳太虚第一就非得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才行。
他才堪堪进入前五就已经感受到非常强大的阻力了。而某些人可是早早地就坐稳了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俯瞰群雄。现在更是已经在向太虚外楼第一前进……
虽然这当中有一些客观的原因比如太虚幻境急剧扩张越来越多的修士参与其间强者不断涌现以至于内府层次排名的竞争日趋激烈……
但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尤其某些人的第一是整个现世范围内列国天骄中的第一。甚至是追往溯今有史可载的第一。
他没有借口可以找。
灵岳小公子越想越是不满意待要再战几场眼睛一瞥却是一只熟悉的纸鹤翩跹而来。
“哼。”
他冷哼一声已经站上了论剑台打算和之前一样置之不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小气。
罢了且看看某些人放什么屁。
便又走下论剑台伸手一招已将那纸鹤拿住。
展信看来见得其文曰——
“殊弟勿虑齐国之事已了吾已仗剑东来。必教你山海境第一!”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左光殊撇了撇嘴嘟囔道:“山海境又不是争排名的地方!”
拿着这封信顿了一会儿又冷笑一声于是展纸写道:“山海境的名额可珍贵得很。你先前说不来我早已许……”
写到这里又顿笔伸手抹去重新写道:“你不用来了。难道我大楚左氏找不到一个能助拳的天骄吗?不要以为你真的就天下无敌……”
笔尖在无敌两个字上顿了顿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继而又想到姜青羊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恶劣人家之前也是真的有事嘛。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上面这些话全部抹掉宽宏大量地写道:“你如果实在想参与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收笔放纸鹤飞离。
论剑台仍然悬在不远处但此时的左光殊已经失去了磨练战技的心情。
动念之间已是一脸高冷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大楚淮国公府的下人们只看到自家水蓝色华袍披身的俊俏小公子在府中飞奔起来:“爷爷!爷爷!爷爷!”
老公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步踏出书房外关心地道:“怎么了?”
“换人!”左光殊切金碎玉般地道。
……
……
姜望独自离开临淄一路没有回头。
只在青羊镇停了半日看了看封地的情况点拨了一下独孤小的修行嘱咐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也就继续往西走。
天子已经做出了承诺接下来会怎么处理全凭天心。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赶紧抽身避避风头免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当朝皇后已经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真要是动起怒来对谁动了杀心朝野上下又有几人能扛住?
他也是走的时候才听说太子已经成就神临正式跨越寿限从此金躯玉髓又至尊至贵。按照礼制群臣将以国礼贺之……
太子早就能够成就神临但一缓再缓可见其稳健。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在姜望去得鹿宫谒见天子的时候太子也紧张了。或者说太子有意表现出了这种紧张——这无异于是说当年那件事情他现在也是知道真相的。
从表面上看太子选择在此时神临是在紧急给自己增加筹码以对抗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政治风暴。
但在实际上他没有选择撇清关系没有表现对当年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么这份筹码其实是加给皇后的!
一个多年以来从无过错、现在连修行短板也补上了的太子有什么可以被苛责的地方吗?
这是为母担责。
一个打破寿限的东宫太子已经有资格给当朝皇后一些支撑了……
但这或许又恰恰是天子所要敲打的。
天子会如何敲打太子姜望自是没处知晓去。但很明显的是他这一次得罪太子已是得罪得狠了。
与其待在临淄等麻烦上门倒不如趁着天子处理旧事、朝野噤若寒蝉的时候溜之大吉。顺便完成跟左光殊早前的约定见识见识楚地豪杰。也去那山海境感受一下青史留名的凰唯真之风采。
临淄城里多故人不道别免生伤情。
或许很多朋友会觉得他是被逼出了临淄他或许会委屈、痛苦。但恰恰相反的是他走得非常坦荡。
心清神明。
问心无愧问己无悔。
他做了他此生不会后悔的选择。
官道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拔高他的修行速度但在长远的道途上他更需要认清自己。
……
……
七日之后。
断魂峡乱石谷风声呜咽。
姜望坐在孤悬于峭壁的石台上仰望一线之天任由青衫飘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个人的知见又何尝不是这困宥着视野的狭窄空间这世上谁不是观天一线呢?
穿越峡谷的风带来了一个黑袍裹身的人影。
其人几步飞上石台立在姜望身边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抱怨地道:“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见面?”
姜望笑了笑:“我说就通过太虚幻境联系你又不敢。现今在齐国更是有太多眼睛。这地方我比较熟悉很安全。”
“又不是你在田安平旁边你当然没什么不敢。太虚幻境对田安平来说……总之保密性我不放心。我需要对自己负责!”田常即使黑袍裹身还戴着兜帽也下意识地往石台角落里站隐蔽着自己:“你有什么事要急着见我赶紧说!”
姜望回头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笑:“以你的智慧难道想不到?”
田常压着声音、很是不快地道:“我要是有智慧也不至于被你拿捏得这么死!”
“你的态度不对啊。”姜望收敛了笑容淡声道:“怎么现在发展得很好又有什么新的倚仗了吗?”
“算我求你了我不能消失太久。”田常换了个告饶的语气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解决。只要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姜望深知此人是一条不能小觑的毒蛇并不想逼迫过甚所以也就顺势揭过直接问道:“乌列是不是田安平杀的?”
田常果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不是不能离开即城城域?”
“但是乌列可以去即城。”
至于乌列为什么会去即城……
万灵冻雪就是答案。
乌列追查雷贵妃案那么多年一旦得知万灵冻雪的线索再危险的地方恐怕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明白了。”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留下乌列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田常摇了摇头:“但我想大约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
“第一乌列失踪了有人查他死了不会有人查。”
乌列这种曾经的青牌神话一旦失踪于情于理都会引起调查。而他死去了尸体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反而不会有人查了……
因为有资格查的人大概都能猜到凶手在为谁做事。
愿意查、有胆子查的人不会等到现在才查。
“很合理。”姜望道:“第二个可能呢?”
田常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或许是为了给你们线索。”
姜望简直被这句话激得汗毛竖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给我们线索?”
“我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但我想不到原因。”田常叹道:“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果然还是你比较了解田安平。”
田常语气唏嘘:“只不过是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我的问题问完了。”姜望道。
“那我先走。”田常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停下来道:“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姜望看着他:“说来听听。”
“十一皇子早先也亲自去过大泽郡后来偃旗息鼓应是已经放下这件事了。包括后来九皇子也特意去参与七星谷秘境却在即城到处找线索……”田常道:“听说你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怎么你竟会违背他的遗愿?”
姜望也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姜无邪那一次去七星谷还有这样的原因!
那么那一次田安平突然出现在七星谷恐怕也不止是为了田家在隐星世界的失利。
在那次相当激烈的秘境争魁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暗涌。果然实力不到的话有些东西就算在眼前上演也看不明白。
可惜当时并不清楚田安平与姜无邪有没有暗中的交锋。
姜望心中念头急转嘴里只道:”我尊重十一殿下的遗愿。但林况是为国尽忠之人他的身后名不该是‘畏责自尽’。”
田常“哦”了一声大概是不以为然的。
“姜大人的确是我辈楷模。”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纵身跃下了高崖。
风呼啸衣猎猎。
而姜望独坐高台许久终是只有一声叹息。
就算是疯子也该有疯子的所求……田安平到底想要什么呢?
……
……
从断魂峡出发去楚国很难规划出一条好的路线。
姜望仍是打算经由牧国绕行天马原跨过长河去云国看看安安然后再南下入楚——如果当时没有通魔之事发生那么他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楚国修行才对。
之所以绕远路而不是直接过星月原越长河入南域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景国或者夏国主要还是为了看汝成和安安。
通魔之罪洗刷后他现在大摇大摆穿行景国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从景国眼皮底下走了。
如今景国大举增兵盛国盛国亦在动员天下兵马。
牧国大军也一支接一支地开进离原城。
眼看着一场霸主国之间的大战已是避无可避了但谁也不知道第一场冲锋的号角会在哪天吹响。
赵汝成就在离原城姜望自然免不得担心。
当年的五个结义兄弟汝成年纪最小也最懒散娇贵向来是得几个哥哥照顾的。
如今虽知他是大秦帝裔、血脉尊贵那时候多是在韬光养晦却也改不了为他操心的习惯了……
不过姜望的计划仍是失败了。
大战在即离原城周边早已戒严根本近前不得。
有心说传个信给五弟奈何他这位大齐的姜爵爷名头在牧盛这边实在不好使。并没有谁理会他还险些引起几拨哨探的猜疑。
在引发更大的麻烦之前他只好先一步离开。
这样一场两大霸主国正面碰撞的战争足以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战死个把神临不值一提。真人之死大约也只是一笔带过。相对而言他一个外楼境的修士简直渺小如尘埃。
除了遥遥一声叹息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埋头赶路。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赏景。
读书赶路修行。
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草原然后经沃国过长河悄悄来到了云国。
当初离开云国的时候还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秋天。
彼时他踌躇满志要去楚国给左光殊助拳大言不惭地要帮小光殊打穿山海境。
转过头来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棍。通魔之名、屠魔之戮、玉衡之争、星月原之战、姜无弃之死……
生活好像被残忍地拉扯了一阵终于又回到最初。
但毕竟已不是最初时。
如今再回来已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春。
不过数季竟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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