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没多久悬着北衙标牌的马车就已经驶来等在姜府大门外。
车夫是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姜望下意识记下了他的神魂气息才看向车厢里。
郑商鸣和林有邪都在一人坐着一边各自沉默。
术业有专攻。
一夜的时间未见想来他们各自在案情中应该都有了些进展只是单看表情倒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善于寻找线索的人自然也擅长隐藏线索。
姜望躬身钻进了马车正好坐在中间的位置。
“这个车夫是我自己家里的。”郑商鸣开口道:“你家附近多了些巡街的卫军是长乐宫要求的林副使家附近也有。太子严令一定要保证此案不受干扰。”
姜望知道这就是对车夫传话威胁事件的处理结果了。
倒不是他姜某人配不上更大的阵仗只是那车夫已经在各种意义上消失却是也追究不到谁头上去。
“知道了。”姜望道。
对于今日的搜查他兴趣缺缺。满心想的是公孙虞那边到底能提供什么线索。
本打算一路修行到长生宫林有邪忽然开口道:“十一殿下那碗药汤的查验结果已经有了。”
“怎么说?”
“除了抑灵草之外还有烈阳花、赤羽粉、红腹蛛足……都是些抵御寒毒的药物。”
“看来没有什么异常。”姜望道。
“是的。”林有邪转头看向郑商鸣:“郑捕头昨天的审讯有什么收获吗?听说你晚上又去验了尸?”
郑商鸣苦笑一声:“本以为能有些收获的结果是多想了。办案这种事情总免不了走冤枉路。”
林有邪点点头又问道:“那郑捕头今天有什么思路分享一下吗?”
“办案思路要开阔但也不能凭空臆想。还是要看线索说话先搜证再说其它。”说这句废话的时候郑商鸣表情很是认真。
林有邪只道:“郑捕头说得很对!”
姜望全程面无表情。
合着这两个人从北衙一路过来一起在马车里那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就只等他来了再面上敷衍一套。
“姜大人好像情绪不高?”郑商鸣意有所指地问道。
“哦?”姜望反问。
“我看你一直不说话。”郑商鸣解释道。
姜望闷声道:“案子终归是你们负责查办你们达成一致就行。”
“也是。”郑商鸣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再一次来到长生宫。
郑商鸣和林有邪工作起来确是很积极全心投入对长生宫的搜查中从前殿到后殿从姜无弃的寝殿到太监宫女们的房间……一丁点线索都不放过。
姜望则默默跟在身后除非必要几乎不说话。
这一次的搜查范围覆盖了整个长生宫。郑商鸣和林有邪几乎把边边角角全部过了一遍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宣告结束了这次搜查。
“林大人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郑商鸣问。
“千头万绪愈发扑朔迷离了。”林有邪摇了摇头反问道:“郑大人呢?”
郑商鸣亦摇头:“和林大人一样。我觉得冯顾的死……会不会跟平等国的报复有关呢?”
“可能性很大!”林有邪煞有介事地道。
姜望默默看着他们搭台唱戏并不吭声。
“姜大人有什么发现吗?”林有邪忽然问。
“没有什么发现你们俩都挺正常的。”姜望转身道:“回吧。”
林有邪和郑商鸣现在显然都把目标放在了雷贵妃遇刺案上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也都装作不知道。
林有邪只想找出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众还她父亲一个清白。
一直到现在林况在北衙的卷宗里死因记载的还是“办案不力畏责自尽”一世英名沦丧!
郑商鸣也想找出当年的真相但这个“真相”是否公开必须要符合天子的喜恶以此为自己将来接任北衙都尉铺路。姜望愿意先担任北衙都尉那他就将这份好处拱手相让姜望若不愿意他就自己好好表现。
两人之间的冲突就在于此所以谁先找到真相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他们说是协同办案却也彼此防备能不公开的线索绝对私藏。
被姜望这么一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再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于是离开。
厚重的宫门缓缓合拢暂时封存了这座宫殿。
三位青牌沉默着坐上了马车。
有趣的是这座马车上的人都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虽是沉默却是各有目标和选择。
林有邪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睁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职责”。
她想要先一步掌握雷贵妃遇刺案的线索挖掘当年的真相。
郑商鸣则要姜望同意接任北衙都尉才会跟他分享在这起案件里的线索。
他也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睁开的这只眼睛名为“忠诚”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
而姜望自己想要在掌握真相之后再做选择。
最好的结果是三个人最终的落点可以一致。也就是重玄胜所说的“天子应该知道真相”的那一种情况。
可姜望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当然这一天林有邪和郑商鸣在查找线索姜望在默默修行。
但其实这一整个白天只是三个人在互相考验着耐心。
马车在北衙将郑商鸣、林有邪放下然后送姜望独自回府。
在长生宫看了一天枯燥的戏他不想再去北衙看了反正现在两边的线索都不会跟他分享索性直接离开。
“这太无趣了……”
这是姜望走下马车之后唯一的念头。
好在他也有他的准备。
踏进宅邸直接回到自己的卧房关起门来修行。
他不是一天两天如此而是每天都如此再自然不过。
姜望是陷于修行不可自拔。重玄胜是趁重玄遵不在忙着讨好博望侯十分殷勤。
前脚姜望回了府后脚重玄胜便带着十四大摇大摆出了门。
拉了满满两车的补品直往博望侯府而去。
这种招摇过市的行径于他并不鲜见临淄大概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他胜公子孝顺了……
重玄遵不在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侯府少主虽然更多时间这胖子只愿意住在姜青羊家。
一进侯府大门重玄胜就拉着管家的手很是认真地道:“这些是我很辛苦才买到的补品一定叫库房收好麻烦了!”
管家受宠若惊连声应是。
重玄胜摆摆手大步往里走自己家当然也不需要谁带路。及至里院他老远就大喊起来:“爷爷孙儿来看你啦!”
“嚷什么呢嚷什么呢!”
躺椅上的重玄云波还未说话搬着小马扎给老爷子捏脚的重玄明光就已经摆起长辈架势呵斥起来:“老爷子都高寿一百多了修为已经开始倒退经得起你这么咋呼吗?再让你吓个三长两短出来!真的是这么大还一点都不懂事。”
十四站在院外。
重玄胜独自走进来迎着重玄明光的唾沫脸上还堆满笑容:“伯父教训得是。我这不是特地买了两车补品过来吗?就是为了让爷爷没有三长两短!”
“这个年纪了又没神临补品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净花冤枉钱。这以后让你当家还得了?”
重玄明光教训着侄子手上的按摩也始终不停扭头看向老爷子严肃瞬间变成了谄媚:“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当家的人呐不能找太铺张的。儿子这么多年精打细算账本做得那叫一个漂亮您说说……”
老爷子只幽幽地看着他:“我听你这口气有点嫌弃我活太久了的意思?”
这个眼神可太熟悉了!
哪会不是一顿打?
重玄明光自小就怵顿时一慌:“儿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不耐烦地把腿抽回去:“坐一边去!”
本来觉得这家伙天天来县殷勤是为了给孙儿重玄遵承爵敲边鼓做得是明显了些毕竟也是天下父母心。他这个当大家长的也能够理解。
嚯!没想到这块废料竟然自己也有几分想继承家业的意思!
多大的脸啊!
不赶紧掐断怎么得了?
重玄云波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给了这家伙错觉……
要不是还有孙子在跟前顾虑到他做伯父的尊严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哦。”重玄明光委屈巴巴地搬着小马扎挪开了。
重玄胜晃着一身肥肉走近前来那叫一个摇曳生姿。
瞧着重玄明光笑意盈面:“伯父您也六十多了。这些补品您也可以吃不够我回头再买。”
重玄明光这样一个与时光为敌的美男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及他年龄。偏偏此时当着老爷子的面又不能发作总不能骂侄子不该关心他吧?
只能嘴里说着“好孩子”悄悄侧过脸来狠狠地剜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笑呵呵受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缓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补品?”
重玄胜把下人搬上来的大椅往老爷子旁边靠了靠笑嘻嘻地坐上去凑在跟前道:“这不是一直关心着爷爷吗?您可是我重玄家族的擎天之柱须得万分呵护呢!”
重玄云波兀地叹息一声:“需要呵护的擎天之柱还能擎天么?”
这是为了家族卸甲之后又披甲的老将军。
一生皆在沙场。
而他已经这样老了。
重玄胜不笑了认真说道:“您在一天天就不会塌。”
“胜儿你是很聪明的我没见过几个比你更聪明的孩子。”
重玄云波看着他缓声说道:“但聪明人往往自恃聪明不把世界的规则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可以左右任何事情……有些时候应该知道适可而止即使是我们重玄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掺和的。”
重玄胜要借博望侯府打掩护送姜望悄悄出城必然不可能瞒得过重玄云波。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让老爷子忌惮的自然还是雷贵妃遇刺案。
“爷爷放心我知道分寸。”重玄胜道。
“就是!”重玄明光在一旁冷不丁道。
重玄胜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我们说什么你竟然能听明白吗?
重玄明光则以一副“被我抓到把柄了吧”的得意表情看着自己这胖侄儿:“我听说你搞赌坊生意是也不是?赌字害人啊!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这是正经人家做的生意吗?传出去简直是败坏我重玄家的名声!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我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我重玄家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你不可行差踏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爹。”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再凶也没用扭头就找重玄云波要支援:“叫这小子赶紧关了。”
重玄胜都惊呆了:“伯父我前两天还看到你逛赌场来着!”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逛赌场和开赌场能一样吗?是一个性质吗?你那是害人我那是被人害!咱们博望侯府能做害人的生意吗?”
重玄云波明显是有些心累的但也没有什么指点长子的心情。
要是能教好何至于等到今天?
只冲重玄胜无力地摆了摆手:“确实不必要做这方面的生意。”
“其实孙儿只是入了几成干股且是挂在别人名下……”重玄胜这般解释了一句才道:“既然爷爷和伯父都说话了孙儿回去就关。”
重玄明光满意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胜儿虽有一念之差毕竟是咱们重玄家的儿郎底子还是好的嘛!”
他又板起脸玩了一套恩威并施:“现在就回去关张吧以免夜长梦多。那赌场多开一个时辰我重玄家就被人多戳一个时辰的脊梁骨啊!我坐在这里都如坐针毡!”
重玄胜倒是半点不见计较笑眯眯道:“伯父说得对侄儿这就回去关赌场。”
又对重玄云波道:“爷爷那我下次再来看您。”
重玄明光生怕胖侄子趁自家天才儿子不在花言巧语抢了老爷子欢心抢着话头道:“去吧去吧老爷子这儿有我呢。你甭操心回去好好修行你这修为也落后太多了!”
饶是重玄胜对重玄明光向来秉持“你说得都对”原则听见这话也有些炸毛——您老人家也好意思数落我的修为呢?
但想一想还是笑了笑自顾离开了院子。
有伯父如此还奢求什么呢?
重玄明光可不知道重玄胜的心思眼瞅着胖侄子走了自觉又为自家儿子赢下重要一局精神十分亢奋。
若没有自己操心遵儿可怎么办?这个家可怎么办?
左右瞄了瞄见也没有什么人在便凑回老爷子身边。
一脸殷勤、神秘兮兮地道:“老爷子您刚不是说擎天嘛擎不住什么的……我懂您!我这儿啊有一个方子那是相当好用……”
……
这边重玄胜都快走出侯府了猛地听到后院里传来一声怒吼俨然老将重归沙场如怒狮苏醒似凶虎啸山——
“老子杀了你这个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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