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雷霆雨露

小说:赤心巡天 作者:情何以甚
    江汝默作为国相是天子与百官间的最后一段缓冲。

    因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开口就再无转圜余地。

    但柳应麒并不与江汝默多做解释只一口一个恭请圣裁这是与田希礼刺刀见红只求生死二字。

    江汝默亦是不能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田希礼保持了沉默。

    没有指责没有反驳没有求恳什么都没有。认命式的沉默。

    这是聪明的选择。

    柳应麒以死求死当然是一步杀着但也有以死胁迫天子的意思在里面。柳应麒是已经一无所有管不得其它只要他田希礼同死。

    而他恰恰要做出不同的表现。

    相对于现在的柳应麒他的确有恐惧他华室美服、大权在握几乎拥有一切他怎么会对死亡不恐惧?

    那他就让自己的恐惧更分明一些。

    懂得恐惧的人才更恭顺、更服从。

    他以自己的“顺”更凸显柳应麒的“逆”。

    所以天威之下他默而无声用行动诠释那一句“伏乞陛下明鉴。”

    同样是跪伏在那里等待圣裁。

    他才是真正的任杀任罚!

    他先前贸然发难的确是轻视了柳应麒轻视了其人的智慧也轻视了其人的勇气。

    现在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将帅相对以死求死。这一步狠绝的兑子之棋他破不了。

    但在齐国这张棋盘上柳应麒和他的厮杀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高出一切的意志存在。

    因而他索性放开一切任由齐帝处置。

    他不相信齐帝这样的盖世雄主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哪怕是以死相迫毕竟也有个迫字!

    退一步说就算齐帝真的将他与柳应麒一并赐死他恭顺的去死和柳应麒胁迫式的去死意义也截然不同。

    这是对田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天子必须要记得他田希礼的忠诚恭顺!如此才能不失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事涉一位世袭侯爷一位世袭伯爷两个齐国名门没人能替天子做决定。

    国相不可以皇后、太子、诸皇子皇女更不行。

    而天子没有沉默太久。

    他的声音似自九天而落极尽威严:“青羊子!”

    正在默默旁观这一场名门争斗的姜望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但困惑归困惑却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拱手拜道:“臣在!”

    “朕令你即刻出发去大泽郡锁拿柳啸回来。”

    齐天子的声音显不出情绪:“你可敢去?”

    以内府修为去锁拿一个神临强者而且是一个已经铁了心的、在事实上罔顾了齐律的神临强者自然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因为现在的柳啸很可能根本不在乎你是青羊子又或什么三品金瓜武士!

    但姜望面无惧色甚至连一点迟疑都看不到。

    “陛下天威加之拿一罪囚臣有何不敢?”

    他只拜了一拜二话不说便自这太庙前拔地而起踏碎青云印记直赴大泽郡!

    “好样的!”重玄胜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在他看来此行根本毫无风险。无论柳啸杀没杀死田安平其人对于扶风柳氏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天子派人去拿他他若敢反抗就是拿整个扶风柳氏的安危冒险。

    在有可能的生死危机之前人很难不迟疑。作为今日大典的主角姜望这一刻的表现正是彰显了他的勇气和忠诚非常亮眼。

    而对姜望来说事实上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齐天子亲自下令我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答案显然是明确的。所以他毫无迟疑接令便走。

    至于各种利弊权衡大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姜望踏碎青云而远端坐龙椅的大齐皇帝这才缓声道:“宣怀伯高昌侯先起来吧。”

    柳应麒向天子求死天子避而不谈只令人去锁拿柳啸这本身即是态度。

    首先一个对柳啸的处置要看最终的结果看田安平死没死。

    其次派姜望去正是要让柳应麒和田希礼看清楚。

    要说天骄齐国多得是。眼前就有一个天下第一那是在观河台跟列国顶级天骄争杀回来的魁首。

    所以不要觉得死一个柳神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要觉得家族里还有一个田安平就有多么够分量。

    要自己掂量清楚!

    “臣叩谢天恩!”逃过一劫田希礼忙不迭叩头起身。

    而柳应麒虽然泪痕未干、故意未加防护的额头已磕出鲜血但也不能再跪。

    他哽咽道:“臣谢恩!”

    天子之罚不能不受。

    天子之恩不能不受!

    两位爵爷一前一后立在高台上其余大臣勋贵如避瘟神离得极远。

    大齐皇帝的声音又落下:“礼官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主持大殿的礼官躬身道:“启禀陛下罪有数等若天子无恕或笞之或降职夺爵或死!”

    齐天子道:“高昌侯、宣怀伯先祖都于国有功朕常思之。今日虽失仪朕当恕其死。然罪不可不罚当笞五十以儆效尤!”

    天子看向曹皆:“曹将军有劳。”

    曹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领命!”

    然后直接对田希礼、柳应麒抬了抬手:“请吧。”

    天子的问话有名堂。

    他说的是“殿前失仪”而非柳应麒求死时所说的“大典失礼、太庙失仪”。

    因为太庙失仪是冒犯了历代先皇。

    而从礼法上来讲天子不能替历代先皇宽恕罪责!

    天子正是要责罚柳应麒和田希礼但又不因此杀了他们因而有此问。

    礼官显然领略到了君心。

    田希礼一言不发走下高台走到广场之上。褪去外衣又解内衫直接便当着文武百官、观礼百姓的面赤裸上身然后跪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想他何等身份却要在这么多身份远不如他的人面前裸身受刑。

    但或者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默然受之一如前例。

    柳应麒的动作如出一辙但面色更悲。

    曹皆大步走到高台之下将手一伸。

    自然有人奉上一条沾水的鞭子。

    此鞭为刑鞭沾的是刺水。

    此鞭持之以法此水触之如针刺。

    他将手一扬鞭子在空中接连炸响三次这代表着天地共证、法兽同闻。

    然后一鞭抽落——

    啪!

    身具神临修为的田希礼和外楼巅峰修为的柳应麒全部被这一鞭抽得趴倒在地!面容极度扭曲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们同样咬着牙撑住地面让自己直起身来。

    肃穆的太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一道一道的鞭声回响。

    而两位尊贵的勋爵不断地扑倒又挣扎着爬起。

    这一对世仇宿怨在这样的境地中终于达成了可悲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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