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悬空寺、东王谷、钓海楼这类几乎自成一国与周边国家亦是平等论交的大宗不同。
枯荣院从建立伊始就在齐国领地上。
自齐武帝复国压服天下后。枯荣院也跟齐国境内所有的宗门一样受齐庭节制听政令行事。
但不同的点在于彼时的枯荣院实力远远超出其它宗门。
齐国境内甚至一度有佛宗一家独大的趋势。
枯荣院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及各个阶层。
姜无量堂堂齐国太子一心笃佛除却信仰之外又未尝不是因为倚重枯荣院的力量。
而齐帝对姜无量笃佛深恶之又真只是对释家不满吗?何尝不是对这股势力的忌惮?
之所以齐夏之战已经尘埃落定姜无量政治主张已经被证明错误之后这太子之位还能够拖延五年时间才被齐帝所废。
当然不是因为齐帝多么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姜无量切切实实有着能与齐帝抗衡一时的力量!
整个枯荣院一系的力量都实际为姜无量所用。
当年主和、主战的政见之争其实也是背后的权力之争。更被有些人视作太子姜无量第一次正面对帝权发起的挑战!
而结果……
就是姜无量被废枯荣院被夷平。所有核心典籍被焚烧核心僧侣被杀绝普通僧众全部被强制还俗。
一代佛宗烟消云散。
枯荣院位于临淄西城的遗址往日香火鼎盛后来断壁残垣。
或是忌惮什么或是觉着不详。偌大临淄城这么些年来竟也没谁打这块地的主意便任其荒弃。
二十五年过去了又经多少风雨。
临淄城并无宵禁畅饮达旦之处不胜枚举。
但枯荣院遗址附近毕竟是安静的。
很多人白天都不敢来这里更不用说晚上。
民间传言这里晚上常有僧侣诵经之声说是当年被一把火杀死的僧侣们怨气难消魂魄化厉鬼盘桓于此。
这话姜望这样的修行中人自是不信的。
倒不是不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而是不相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能够堂皇存在于齐庭的眼皮子底下。
再多的魂魄也要被打散了。什么百年的怨鬼千年的恨魂全不济事。
活着的时候尚且被齐帝一令夷平就算死后人人魂魄未消人人转修神道对于齐帝而言也无非是再下一道旨意的事情。
枯荣院在临淄的本庙占地并不甚广与寻常佛寺相差不远。
它的强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曾经几乎开遍齐国的分院上。当然如今那些地方大多连废墟都不存在了。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趁夜而来但见月色苍白四下希声。
相传枯荣院外曾有一座高数十丈的金身大佛立在原有的山上。后来那座山被齐帝令人拔断金身大佛也被融了充入国库。
如今就连山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
但院外那一池突兀的死水似是那佛那山曾存在过的明证——那里本只是一个深坑水是积的雨水。因无活源波澜不惊除一些水虫之外也没有什么生灵寄居。
乌苔暗水难看得紧。
残存的砖石隐隐勾勒出院门的大概形状。
重玄胜走过去踩过一块有半截藏于砖石下的匾额发出嘎吱的声音。
低头看去只隐见一个“古”字另半边应已被风雨抹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重玄胜忽然说。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地方一直在想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未来看过。”
十四是惯来不说话的。
姜望也很沉默因为他知道大约重玄胜这时候需要的只是倾诉。
三人踩着断砖碎瓦往里走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的枯荣院其实没什么好瞧的。
“我不是现在才聪明起来我从小就很聪明。但聪明这种事情在拥有一定的实力之前十分脆弱。”
重玄胜说:“因为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的让你变成一个傻子。”
“姜望十四。”他说:“我觉得很寂寞。”
堂堂重玄家的嫡脉子孙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藏拙。这种敏感、脆弱和谨慎自不是生来就有。
若以大部分成人的标准来判断“懂事”一词的话通常来说愈是“懂事”的孩子童年愈是不快乐。
而重玄胜童年所有的不幸几乎都来自于那个名为重玄浮图的男人。
他一直不敢来枯荣院。
来了之后即使有两个朋友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寂寞。
十四默默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身上的负岳甲其貌不扬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亮那是皎洁却遥远的光源。
寂寞——谁又不是如此呢?
走到大约是枯荣院正殿的位置重玄胜停下脚步。
“我一直在想他当初为什么会屡屡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辜负了亲人、朋友、部下……辜负那么多信任他的人甚至于累及家族。”
他嘴里的那个不愿提及只肯代指的“他”自然只能是重玄浮图。
这胖子四下看了看黑夜并不影响他的视觉但满目残垣实在也不像藏着什么线索的样子——便纵是有应当也毁于当年的大火中。更别说还有这二十五年来的风吹雨打。
重玄胜问:“这里会有答案吗?”
新近在家主争夺中取得一定优势的他在这一刻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二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光怎么找答案?
当年在这里成为好友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经魂飞渺渺一个囚居青石宫内久未再见天日。就连枯荣院本身除了满目疮痍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要找答案似乎只有问青石宫里的那个人。但青石宫是进不去的所以……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重玄胜让许放去青石宫外请罪除了倾覆聚宝商会打击姜无量之外也未尝没有把姜无量逼出青石宫的意思。
只是姜无量竟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位废太子似乎已经彻底心死……
“你有答案吗?”姜望问。
重玄胜正要说什么。
“等等。”姜望打断道他的耳朵颤了颤:“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重玄胜凝神一阵他知道姜望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脸色严肃起来:“没有听到。”
十四亦缓缓摇头甚至伸手解下了背负的黑色重剑。
姜望很确定他刚刚的确听到了什么只是那声音很模糊没有听清。
绝非幻听。
到了他现在的修为对身体的掌控具体而微不可能出现错听、幻听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
那是什么声音?
姜望按剑静立抚平心神把听觉交给这寂静的夜晚。
然后他听到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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