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本阵将台上只有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叔侄二人一坐一立。
其余将领都自在逐杀之中仅一队亲卫护在将台下轻易不许旁人靠近。
须知军中以人头记功。重玄褚良下屠杀令虽则是有自己的意图但也不无让苦战已久的将士们多得一些功勋的想法。
“十四如何了?”
此时更无外人重玄褚良问得直接。
先前他见得重玄胜杀气盈天知道十四是自小陪重玄胜长大的家族死士重玄胜对其信赖非比寻常又在那时见得十四负伤生死不知故而点了一句。
好在重玄胜回话得体不然此时不是如此态度。
“负岳甲碎了!人倒未死只免不了躺些时日。”重玄胜答说。
听到负岳甲碎了重玄褚良明显顿了一下才问:“你所部其他人呢?”
“其余士卒自去逐杀只姜望回青羊镇去了。”
说着怕重玄褚良有想法重玄胜又补充解释道:“他既不喜好杀戮也不在乎多割几颗人头的功勋。”
阳建德已死阳国大军今日一战尽覆赤尾郡自不必说其余地方传檄可定所以留在军中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重玄褚良忽然叹了一口气:“阳人坚韧。目睹了阳建德此战的士卒更不会忘记他的勇烈。我要杀破他们的胆杀绝他们的勇所以才行此杀戮事。”
对于重玄褚良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解释了。
重玄胜大着胆子问道:“您好像与阳建德交情很深并不仅仅是共过事?”
在此战之前他和秋杀军大部分将领一样心里对阳建德其实都是不以为然的。然而此战之后无论是谁也不能否认阳建德的强大。
“很多年前他有一个名字叫顾寒。”
重玄胜听着耳熟想了想忽然惊觉:“您书房里那幅名刀破阵图落款就是顾寒!”
“天下英雄我瞧不上几个阳建德即是其一。”重玄褚良道:“我知他定不至于束手等死这些年必有所谋。只仍想不到他能为阳氏宗庙做到如此地步。”
“整个阳国。不清醒的人见国家在齐国庇护下风调雨顺便也很心满意足。
而清醒的人救国无门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慷慨赴死。大概唯有阳建德仍在挣扎试图以个人武力打破枷锁。甚至不惜以国君之尊去练人人唾弃的魔功。
他失败了但他并不无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不惜插旗也想阻止我并非是因为要保住守下斜月谷的功劳。而是他和我一样看出了那一线胜机不愿意齐国那么快击败夏国。”
“而我……”重玄褚良说道:“我从夏国战场上退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灭阳国!若不得灭阳国至少也得寻个由头杀死阳建德。非是我与其人有什么仇恨相反我尊重他、忌惮他所以才要杀死他。为了齐国国运更为重玄氏族运。”
“灭阳国有战灭、有和灭。帝君虽则认可了我的判断但采纳前相晏平之计试以和灭。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早该顺理成章让阳国为齐土了。之所以未能做到全是因为阳建德其人。”
“以和平手段既没能逼杀阳建德又没能阻止阳建德继位已见失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战。”
名相晏平十余年前就从相位上退下政治势力早已衰退。这也是重玄褚良这一次能够推动兵伐阳国的原因之一。
重玄胜这才知道在齐阳两国之前那么多年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那样多的惊涛骇浪!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述尽。而阳建德以弱国寡民坚守阳氏宗庙到如今不能不赞一声其人才能!
他甚至敢于笃定以齐国上下对阳国的轻视此战若非叔父重玄褚良亲自出马阳建德极有可能翻盘成功。
服侍的奴仆皆知叔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落款为顾寒的画是最为紧要的事物每日都有人小心清扫丝毫不敢让虫蚀了去。
由此可见两人的交情。
然而整个齐国最尊重阳建德的是重玄褚良最针对阳建德的也是重玄褚良!
重玄胜一时有些沉默了聪明如他自然是听懂了重玄褚良的言外之意。
但重玄褚良还是直接点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到了咱们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能由个人喜好。若有一日姜望与你意见相左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知道现在重玄胜最为信赖的两个人就是十四和姜望。
他没有提十四因为他知道十四永远会与重玄胜保持一致。而姜望已经多次表现其人的原则和坚持。
重玄胜沉默了许久说道:“叔父如果人只能做所谓‘正确’的选择。那您不应该支持我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说完这句他对其人深深一礼而后大步下了将台。
些许人头之功他或者不在乎但须抓紧时间为手下士卒去争。
将台上重玄褚良一时默然!
如重玄胜所言以重玄遵之天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说单纯做正确的选择他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然而他重玄褚良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重玄胜呢?
到底是因为重玄胜本人的优秀展现了更为他所重视的潜力。还是他不愿意提起的……亡兄死前的嘱托呢?
……
……
战场外姜望独剑离去。
身后的屠杀仍在继续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一战是齐军全方位的胜利。不仅仅军事上取得了大胜对阳国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便在舆论上列国也无从非议!
齐国为什么出兵?
为了维护东域秩序遏制恶化鼠疫。
鼠疫为什么恶化?
因为阳庭腐败治政混乱官僚各有私心如此种种方才导致鼠疫失控。当然也少不了四海商盟良心败坏、借难发财的责任。
那么最早为什么会出现鼠疫?
都是因为邪教白骨道的阴谋!
而阳建德见事不明又自知有罪于民贸然出兵起衅。重玄褚良不得已而破之!大战之中刀枪无眼阳建德死于非命。
阳建德所修魔功又无疑为他倒行逆施的统治做了最充分的注脚说明!
然而这一切对于姜望来说除了帮助重玄胜更进一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独在异乡为异客胜负荣辱仿佛也都不那么有关。
杀猪面杀蛇面杀猴面杀龙面追杀重伤的白骨圣主……这些才是出自他本心的攻杀。
人在天上飞行整个赤尾郡乃至阳国都在混乱中身后的战场杀戮喧嚣。
他却依然感觉到寂寞。
飞过一处山崖时目光随意扫过正好与山崖上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对视。
姜望认出来是那个急于“接客”的天下楼杀手阿策。
其人完全不见之前的浮夸目光很冰冷瞧他的样子应该已在此站了许久大约是关注前方的战场。
在这里很容易被清扫战场的齐军发现。
姜望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若是等结果的话……阳军已败了!”
阿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只说:“知道了谢谢!”
姜望也不以为意自顾飞离。
他飞得并不快不多时扑棱棱一只云鹤自高空落下。
大战结束锁国之阵才解。因而这只盘桓许久的云鹤此时才得以飞来。
姜望伸手接住云鹤在手里展开为信笺。
天色已黯了战场上的厮杀声远得有些悄不可闻。
星光静谧地淌下仿佛也抚平了刚从杀戮中挣出的心。
只看到开头“哥哥”两字。
姜望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星光与月光之下这个笑容如此少年。
……
……
【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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