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村子里随意转转,不少人还会端着个茶杯,碰到村人就是闲聊、抽烟,外加吹牛。
顺便再回忆一下以前的事,这貌似就是过年的传统保留项目:甭管什么年纪,一到春节,每个人都突然成了爱回忆往事的怀旧人士。
很奇妙不是,春节综合征之一,也说明这人总是怀旧的。
相伟荣早上吃过传统的初一早饭桂圆炖汤圆,在家附近和邻居们闲扯一通后,特意往村东头走,去同一太公下的唯一一个堂弟家。
农村里讲辈分,但自家这小村,却并不怎么讲究男丁在名字中间一定要用上辈分表里某个字的传统。
按照父亲的说法,这是因为早年传下来的那些字早就用光的原因。
自家这个姓氏人少,清代时自家也没出什么有名的文化人,所以干脆没再往下续辈分表,几代人之前就不讲究这个了。
这就造成村子里有些男丁的辈分虽不同,但名字中间的字却一样的情况,所以那个相永强虽然差着一倍,但名字中间这字可以与其伯父一样。
其爷爷是自家爷爷的同胞弟弟,同相伟荣三兄弟算堂兄弟,因为自家父亲与永强的父亲都是独子,和自家能算是很近的亲戚。
相永强家还是传统的两层泥墙瓦房,五六年前造,还挺新的。
这房子好,除了别碰到地震与长时间的洪水浸泡,冬暖夏凉能住上几代人!
很巧,江南省没地震,而上相村处于几公里连续缓上坡的顶点,地势原因,从来没大水。
永强的父亲过世几年了,母亲还在,还有个已经出嫁的妹妹。
农村人,前些年壮劳力稀里糊涂得病去世不稀奇,医疗条件有限,很多只知道什么肝不好、胃痛啥的,但根本查不出到底得了什么病。
别说农村,县医院的设备都有限,没办法。
这会还没进门,就看到婶子在门口整东西。
“伟荣来了!快,进来喝茶!”
婶子也就五十来岁,但看着就像个70岁的老太太,满脸皱纹,背都有点驼了。
农村人生活不易,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老得快。
“婶,永强呢?”
“去地里了。”婶子说得有些无奈。
相伟荣沉默了两秒,道:“我去和他说说,他再这么下去不行。
婶子,过会要是永强脸上难看点,你别在意。他这毛病得用猛药才行,不然...”
不然就真的废了!
婶子看着自个这侄子,咬了咬牙,道:“伟荣你随便教训他,打死了就算是我打的!”
说着说着,婶子居然开始哭起来。
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去他家自留地,很快就看到有个人拿着把锄头在那开地。
初一开垦自留地,这人是脑子有病?
他就是有病!
暂时就是个心病,但相伟荣知道,再过几年就真是脑子有病了!
那人就是相永强,一米八多的一条大汉,穿着身还算干净的旧军装。
“二哥。”看到相伟荣过来,这相永强停下手中的活,笑着对其道。
“把锄头放下。”
相伟荣板着脸。
看他把锄头立在一边,相伟荣从兜里掏出包没开封的中华,拆开递给人家一根。
两人各自点上抽了两口,相伟荣把烟盒递给堂弟,道:“我第一次听说这烟,还是76年回来探亲那会,你和我说的。
那年你是第五年的兵?”
“嗯,我71年的,比你晚一年去部队。”
“当兵那会多好,我是一直在西南,都比在家里过得精彩。
你那些年基本上都是在京城,还当着警卫员,见到的都是大人物,还有黄毛、红毛、杂毛的外国佬,比我们过得精彩多了。”
相伟荣说到这,注意到他有些陷入到回忆当中,就突然道:“一个女人就这么重要?
外边的世界多精彩,你就想着一辈子躲家里种地,一辈子当傻子,一辈子让你妈、让你妹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相伟荣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到最后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别人以为你傻了,可你妈,你妹妹知道不是,我也知道不是,你别他马的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你告诉我,有没有想过京城,想过红旗轿车、莫斯科餐厅,想过那些绿眼睛、蓝眼睛的洋毛子女人?
一个女人算个屁,外边的好女人多的是!
咱们华夏的,外国的,满大街都是!
你他马的是南海保镖,不是傻子,告诉我,是是不是傻子!?”
骂到这,两眼瞪着他的眼睛。
相永强的脸在变红,但又沉默下来,憋出句:“有什么办法呢。”
“啪!”
“没办法你个头!”
相伟荣左手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这堂弟的刚把手抬起来,“嘭”!
自个右拳就狠狠敲在他肚子上。
左手顺势发力下按堂弟的脑袋,上提右膝,当膝盖就要狠狠撞击到鼻子时,相伟荣感觉膝盖被一股子巨大的力量挡住,然后自己就被撞开了一大截。
条件反射一般,侧身一个鞭腿过去,还是被挡住,但也踢得对方一个趔趄...
堂弟没实质性的反击,就是格挡,招架之下脸上又狠狠挨了相伟荣的几记重拳。
“打死你个蠢货,告诉我,你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傻子!?”
打一拳就问一遍,没怎么收力,但也就是普通人殴打人的方式,没用部队里学的那些个杀人术。
“不是,我不是傻子!”
这五六拳头下去,站着挨打的堂弟突然爆发出一句。
“我没傻,我不是傻子!”眼睛瞪得老大,怒视还举着拳头的自家堂哥。
相伟荣笑了,收了拳头,大声道:“对,你才不是他马-的傻子!
你是南海保镖,是警卫团的格斗冠军,是首长的盾牌,是我们相家人里最能打的!
女人多的是,和我去外边,别在村里待了,京城、沪上、杭城,以后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好女人多的是,只要有钱有地位,要多少有多少!
走,明天就跟我出去,跟我赚大钱去,让你妈、你妹妹过上好日子!”
这会的相永强脸肿了,鼻子也在流血,看着自家堂哥好一会,才道:“好!”
牙齿上都沾着血丝,刚才相伟荣的拳头可不轻,换其他人,只需一拳头就干趴下了!
相永强,两年前因为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提前复原,原本在首都卫戍区,至于部队嘛,就是最牛逼那个。
复原回来后,成了生产队长。
在部队时,家里人为其说过个厂里上班的对象,也谈过,原本想着年限到了可以随军,或者等他转业回来安排工作就结婚。
但转业成了复原,工作也没有,回家当农民。
生产队长又如何,女孩家一直拖着,最后还是反悔了。
谁都没想到,相永强是个痴情种,脑子钻了牛角尖,别人都以为他会宰了那个女人一家。
闹得最凶时,相伟荣刚复原回来,工厂保卫科都把女孩留在厂里三楼宿舍,搞了个搞笑的暗中保护。
厂子保卫科还特意找相伟荣帮忙,接过去看了看那个宿舍和一帮保卫干部,还有派出所派来的代表后,相伟荣告诉他们:自个那个堂弟估计也就是想和那个女的说清楚明白,做个了断,不会做出格的事。
还告诉警察、保卫干部:你们挡不住人家的,要是他真想杀人,你们这七八好人,还不够自家堂弟塞牙!
工厂保卫科一开始不相信,结果第二天,原本还在县城捉迷藏的堂弟居然回乡了。
而那个女的告诉厂里,对方已经来过,都说清楚了,今后谁也不认识谁。
工厂严密保护,可最终人家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上的楼都不知道!
堂弟回村就辞了生产队长的职务,然后老做出些出格的事,家人们劝都没用。
村里人说他受刺激傻了,其实相伟荣知道他是在装疯卖傻。
上辈子自己劝过他两次,也骂过他,但没用,就憋出句“有什么办法呢”。
原本还以为他有一天会想通恢复正常,但显然这人的大脑真的很奇怪,装疯卖傻的时间一长,人居然真的傻了!
不对,也不是真的傻,就是这人永远生活在了回忆当中。
衣服还是干净整齐,就是只穿旧衣服,生产生活与常人无异。
但问题是:直到几十年后自己偶尔回村时碰到,聊上几句,这个堂弟还是和你说70年代的事!
在那时候相永强的生活与精神世界里,只有70年代的一切,没有新事物。
一个彻彻底底活在过去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上辈子相伟荣对这事都有些后悔,如果一开始就能把他叫醒就好了。
如今机会重来,记得今年春节就是他唯一一次与人,也是与自己说出“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感觉用上暴力激将法还有点挽救的可能。
至于揍他,自己会不会反而挨揍这事,相伟荣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会还手。
再说了,自己玩命是玩不过他,但万一他真发疯了,跑得开还是很自信的。
现在叫醒了就好,拍了下对方的肩膀,道:“走,回去!
中午叫上婶子一起去我家吃饭!”
扛着锄头到了永强家,看到自己儿子脸肿了半边,婶子还没开口,堂弟就道:“妈,我过两天跟二哥出去闯闯。”
简单一句,又不说了。
“好好!好!出去好,听你二哥话,出去好好闯闯!”
婶子喜极而泣,他知道儿子已经不再装疯卖傻。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他儿子就真傻了!
好不容易控制好情绪,又道:“伟荣,永强就交给你了,要是他不听话,你随便骂、随便打!”
叫上婶子,一起到自己家。
自己家人一听永强要跟着自家二小子去县城,都很聪明的没提及之前这一年的不正常。
当然,更不会问这是被谁给揍了。
敢揍永强的,算来算去也就自家二小子一个人。
傻子,谁敢惹!
更别说还是个战斗力报表的“傻子”!
至于脸上这伤,对相永强而言算个屁,刚才就用冷水洗了洗脸,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
出去好就好,出去碰到的事情一多,这脑子也就没工夫一直在那钻牛角尖了。
去县城会不会碰上那个女的?
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人是在县里一家大型国有丝厂上班,但那家丝厂压根就不在县城!
时代特色,五六十年代创立县丝厂、棉纺厂、绸厂、丝织厂、水泥厂、化肥厂等等这些企业时,有不少选址在了各大乡镇。
比如赫赫有名的棉纺厂,就在剡县最西部的大镇长乐,还不是在镇子里或镇子边,而是距离镇子都有好几公里的一个大山坳里、一座大型水库的大坝下游。
一家大厂自成体系,连厂电影院和工人俱乐部都有。
中午吃饭,女人孩子们谁都没上桌,父亲,哥哥弟弟,临时叫来的小姐夫相庆祝,再加上个相永强。
说起相永强要出门了,小姐夫主动揽下点活。
“永强有退伍证,但出门时间长了还要其他证明。
这样,大队里和公社里我去说,各打一份介绍证明。”
区里的干部,还是本乡本土的人,这面子有。
这年月农民出门,大队里的介绍证明最好有一份,不然到哪都不方便,招待所都住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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