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敦煌城中,并没有因为大雪而消减其喧嚣繁华,反倒是在银装素裹之余,更添了几分红尘气息。
城中最大的酒楼里,满是扑鼻的热气,而酒楼中央的楼台上,程录事和王参军苦着脸,看着盘腿坐在二楼的那位王家十二娘,只能继续弹奏起那首《琵琶语》来。
他们当日和沈光告别后,一路快马往长安城而去,本想着能在来年前赶到长安城,到时候凭着这首《琵琶语》,他们能在平康坊里能混个几大名楼的座上宾,谁知道他们到了敦煌后,因为横渡大沙漠实在疲累得很,于是便在驿站多留了几日。
而这多留了几日,便惹出了祸事来,他们三人闲暇时自是苦练合奏《琵琶语》,却不曾想哪个好事之徒给宣扬出去,于是招来了那位王家十二娘,听过他们弹奏后,竟是强行扣留了他们。
虽说他们在敦煌城中还算自由,可是每天都要在这酒楼里为众人弹奏《琵琶语》并其余几首他们练习的曲子,想他们堂堂的录事和参军居然成了供人取乐的乐工,实在是有辱斯文。
只不过若是遇到旁人,三人少不得还要据理力争,大不了就拔剑厮杀,可是遇到这位,他们却只能徒呼奈何。
谁让这位王家十二娘是当今节度四镇,威名赫赫的王忠嗣大将军的女儿,还是年过二十还没有出嫁的老姑娘,他们就是挨揍也是给白揍。
于是三人只能苦中作乐,全当自己在练曲了,不得不说,这十多日每日合奏,三人间的默契也是大涨,胡琴、笛子和秦筝间的配合越发娴熟,那首《琵琶语》也被他们演奏出了不同的风情来。
一曲既罢,底下那些听着的看客们都是高喊起来,“再弹一曲,再弹一曲!”
对于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来说,这等闻所未闻的曲子实在是百听不厌,就连豆卢军的士兵也是轮着来城中听曲,更有甚者,每天还有人为了能挤进这酒家而打得头破血流。
“女郎,玉门关那儿有消息了?”
大马金刀地盘腿坐着的王蕴秀身后,忽地有牙兵从楼下挤过众人,上楼后兴高采烈地说道,而原本还正自沉浸在乐曲中的王蕴秀顿时眉眼一振,然后长身而起,这时候她身后自有跟随的侍女为她披上雪白的狐皮大氅。
“咱们走,难得沈郎君到了,我自当尽地主之谊。”
王蕴秀身材高挑,尤其眉宇间英气勃发,若非身段婀娜,当真叫人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感。
“女郎,咱们这般直奔玉门关,怕是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王蕴秀瞥了眼身后的侍女,然后就下楼而去,前方自有牙兵开道,将那些挤着的人群给推开,几个脾气不好的本待作势欲骂,可一看到被牙兵们簇拥着的王蕴秀,顿时便没了半点声音,宛如见了猫的老鼠般害怕。
这天底下母老虎多的是,但这位王蕴秀必定是最厉害的那头!
“王娘子,咱们今日……”
“我等的人到了,你们自去长安就是。”
楼台上,程录事听到王蕴秀的回答,顿时欢喜极了,就差和身边两个同伴相拥而泣,这等形同软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于是三人自打算收拾乐器离去,却不料底下的看客们不干了,知道三人要去长安,哪肯放他们离开,于是三人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弹奏起来。
出了酒楼,王蕴秀接过牙兵们牵拉的马匹,便打算直趋玉门关,结果却被牙兵首领给拉住了马缰绳,“女郎,如今天降大雪,道路难行,女郎身份尊贵,何必纡尊降贵,前去迎接那位沈郎,但使我等去玉门关就是。”
“崔器,你要吃鞭子么,松开!”
王蕴秀厉声喝道,手中马鞭作势欲扬,可是豆卢军的校尉崔器却是瞪着铜铃似的双眼,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最后叫她也只能悻悻放下。
“女郎,非是某阻拦你,实在是玉门关路远,女郎就是骑马赶往玉门关,谁知道那位沈郎是否已经离开玉门关,也许就在路上错过了呢?”
看到王蕴秀放下马鞭,但脸上仍旧有些不甘,崔器连忙说道,“敦煌乃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所,女郎在此等候就是,想必最多三日就能见到那位沈郎。”
“谁说我要见那位沈郎,我是去接我那可怜的史家妹子。”
看到自家女郎言不由衷的样子,崔器自不会蠢到去顶嘴,女郎心高气傲,这么多年也就那位元郎君算是勉强入眼,只不过主君向来不喜那位元郎君,而且那位元郎君先前还曾娶过妻,怎么配得上女郎。
崔器也不知道那位天山军的史娘子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竟是叫女郎跑来这敦煌城,而不是跟着主君回长安城,但愿那位沈郎君不是浪得虚名。
想到这儿,崔器自是朝女郎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反正先将女郎哄回去再说,玉门关那里,大不了他亲自跑一趟就是。
半个时辰后,当王蕴秀回到城中的别院晴雪居时,崔器点了麾下一队牙兵,风风火火地便朝着玉门关去了,他知道自家主君为着女郎的婚事操心不已,只要那个沈郎不是太差劲,他就是绑也要绑回来。
这沈郎君再差,也比那个元载好!
在崔器眼里,当年刻意接近女郎的元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为的不过是攀附王家的门楣,好成为他在官场上的助力。
敦煌城距离玉门关不到两百里,昼夜疾行,也就是一日夜的功夫,崔器虽然没有赶得那么急,但是第二日傍晚时也是赶到了玉门关,然后他看到了被挤得满满当当的驿站,就连周围的逆旅也都住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人?”
“崔校尉,您有所不知,这是龟兹国和焉耆国的两位大王要前往长安朝觐圣人,这队伍可足有千余人,咱们这驿站里哪住得下,这不连周围的逆旅也都叫征用了。”
被崔器抓着的驿卒自然认得这位豆卢军的悍勇校尉,连忙作答道。
“里面可有个叫沈光的年轻郎君,样貌如何?”
崔器没有直接往驿站里闯,而是寻那认识的驿卒仔细询问起来。
“您说得那位沈郎君,那可当真是好样貌,某在这驿站里迎来送往这么多年,可还是头回见到长得那么俊朗的郎君,而且这位郎君拉得一手好胡琴,昨晚在驿厅里听者无不落泪,就是某也……”
听着驿卒的絮叨,崔器皱了皱眉,那被女郎强留了数日的程录事不是说这位沈郎君擅长弹奏琵琶呢,怎地又变作了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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