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将罗医生给怼得不轻,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华真行的风格,不会再去计较什么。
授勋的事情就是罗柴德搞出来的,也是他在克蒂娅公主那边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后的回报,使他真正拥有了上流社会的尊贵身份。
这个身份说没用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说有用在某些场合还真有用,就像镀上了一层金,做很多事情都更方便,而且罗柴德本人真的需要。
可是这种事情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授勋不能平白无故,否则公主殿下就算有此心也不好安排。
华真行来到布鲁塞,给罗柴德和洛克牵上了线。福根基金会的轰动事件以及福根先生“令人钦佩的经历”,给了罗柴德最佳的运作机会。
克蒂娅公主也乐得锦上添花,这对她有百益而无一害,既能蹭热点刷一波别利国王室的正面形象,还能得到民众与媒体的赞誉。
罗柴德不仅安排了自己和洛克一同受勋,还特意把“风自宾”也拉上了。这完全是好意,对“风自宾”这个身份也有不少无形的好处。
其实罗柴德心里清楚,洛克在非索港这十年还真没有什么光辉事迹可表彰的。
至于他自己,援助医生的经历固然值得赞誉,但是国际医院的医生多着呢,其中援助医生也不少,他既不是贡献最大的,也不是付出最多的,工作时间也很短,实则难当此誉。
华真行在非索港做的很多事情,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且是其他人从未做到的。正因为这样的潜意识,所以罗柴德才将“风自宾”一并安排了进来,并非单纯地有好处也想着小华。
但是仔细琢磨,华真行的话也有道理。罗柴德如今就定居布鲁塞,而福根基金会的注册地也在这里,他们的很多事都在别利国的管辖范围内。别利国王室给予表彰,程序上并无问题。
然而华真行既不是别利国的公民或居民,也没有为别利国做任何事情,甚至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关系,别利国王室给他授哪门子勋?
按柯夫子的话,不在其位却谋其政,逾矩。这恐怕还是掌握了话语权与价值观的宗主国心态。
罗柴德只得苦笑道:“这也不是坏事,毕竟是在表彰慈善公益,向世人传达一种正确的信念。被授勋的也不是你小华,而是‘风自宾’这个身份,也不为难你。”
华真行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你是好意,所以我并未反对,以风自宾这个身份,我也没有为难。有朝一日,希望她做了值得我敬佩与感谢的事,我也可以给她表彰授衔。”
罗柴德赔笑道:“你一定可以的!”然后岔开话题道,“这次授勋表彰的是慈善公益,你怎么看待这些慈善家和慈善组织?我总感觉你对他们似乎有成见。”
华真行摇头道:“不,我没有成见,无论怎么说,这些慈善捐助都不是坏事,值得鼓励与表彰。它是雪中送炭、救人之急,有时候还能救人一命。”
罗柴德有些意外道:“原来你对此的评价这么高,是最近感觉自己长大了,所以改变想法了吗?我感觉这不像原先的你啊。”
华真行仍然摇头:“我还是原先的我,这个评价也不是有多高,就是事实。我在非索港看到的慈善捐助,其实就相当于连娜的善良。”
罗柴德原本已面带微笑,露出一丝玩味之意,此刻表情却凝固了,就像什么东西吃得好好的突然被噎住了。
和华真行说话实在太有意思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很多思路简直令人猝不及防,而且他好像还没学会有太多的掩饰。
连娜的善良,越琢磨越值得琢磨!
罗柴德当然已经知道福根基金会事件的真相,否则很多事情也没办法去配合洛克。除了三个老头之外,这一系列事件的内情他是掌握的最多的人,包括风自宾的身份。
连娜当年不忍心看到洛克遇害,用纸飞机通知他赶紧逃走,她的善良确实能救人一命,否则洛克也活不到今天。
可是连娜的善良改变了问题的实质吗、直面了最核心的矛盾并解决它了吗?它并没有,甚至可以说于事无补。
弗里克等人以莫须有的借口,屠杀同僚并掩盖罪证,她无力阻止也没有揭发,能做的只是偷偷向洛克示警。
明明无辜的洛克,本该是福根家族继承人,却不得不亡命天涯。但凡他能力不够或者运气不好,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根本等不到弗里克再找上门。
当福根基金会再次查到洛克的行踪时,连娜的善良,仍然是警告洛克赶紧逃走。
哪怕她已经知道所有事件的真相,仍然是企盼洛克完成交易,交出传承之书后带着一笔施舍离开,继续亡命天涯的生活。
可是事情的本来面目是怎样呢?那本传承之书就是洛克的,整个福根基金会都是洛克的。包括连娜在内的所有人,其实只是为洛克提供管理服务的雇员。
假如将洛克视为一方,弗里克等人视为另一方,连娜实质上还是选择站在了弗里克那边,只是她的善良侥幸救了洛克一命。
她当初作出这种选择,或许事出有因,或许可以理解,或许情有可原。比如她并不完全了解事件的真相,又比如弗里克等人的势力太过强大,她无力去改变什么,这样也对她自己更有利。
但是无论如何,连娜这十年来挥霍着福根家族的财富,享受着锦衣玉食的贵族名媛生活。这就是问题的本质,柯孟朝曾借华真行之口传话,很是刺痛了洛克一番,让他真正认识清楚。
当面纱已经撕破,洛克展开彻底的绝地反击之后,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的连娜才开始醒悟,洛克真正需要的并非是她的善良,反倒是侥幸活着的她才需要自我救赎。
这也许是又一次无奈,又一次感情与理智以及利益的多重选择。她自己是否真正醒悟不得而知,反正华真行看得倒是很清楚,这不需要什么老成世故的眼光,只需要看透实质。
罗柴德也曾有过与洛克类似的遇险经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华真行。华真行很明确选择了站在罗医生这边,杀出一条血路护送他离开,去了他想去的地方,罗医生才会有今天。
返回非索港之后,华真行干掉了金大头,这意味着他与身边某个世界的决裂。可以说华真行从只是做梦到实现梦想的转变,就是从护送罗医生开始的。
再回头看“连娜的善良”,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就很耐人寻味了。
华真行从小就生活在非索港,见惯了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慈善组织,他们的工作不是没有意义,很多工作人员的精神值得称道,可是非索港还是非索港!
当地人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出头的非索港,几乎每天都有人死于凶杀的非索港,无数人每天抽叶子、抽蝎子,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非索港。
华真行找不到准确的方式,去形容罗柴德所说的那种慈善,“连娜的善良”却成了最好的注解,简直被他当做了一句成语。
见罗柴德若有所思、沉吟不语,华真行又说道:“欢想实业有一位副总裁叫雷大金。他在东国曾经是一位乡镇扶贫干部,因为工作出色,后来被提拔为那个山区贫困大县的县高官。
他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当地人也接受过很多慈善捐助。他有一次谈起当年往事,又聊到了非索港的现状,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让那些被捐助的人,不必再接受慈善,才是真正的大善。”
雷大金不太愿意多谈论他在东国的往事,但是分析工作目标时,也提到过从事扶贫工作的经历。
单纯的救济捐助解决不了问题,真正需要改变的是人们所处的环境与自身的观念,从思维模式到行为方式都发生真正的转变。
有人总爱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似极有道理,实则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空谈,假如环境和意识不改变,就算手把手教会了某人打鱼又能怎样?
且不说上哪里找打鱼的地方,连鱼竿和渔网转身都能卖了换酒喝。雷大金亲眼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例,有些人真不是不会打鱼,也不是没有渔具,就是不愿意而已。
有那么几年,政府有专项扶贫政策,让干部们号召有条件的贫困山民养猪,猪崽和饲料都是免费提供的,还派技术人员挨家挨户作指导。
可是等扶贫干部一走,有些人家就把小猪崽给吃了,正适合做烤乳猪呢,到了开集的时候,不少人都在那里摆摊卖饲料。
雷大金当时还是一名乡长,雷乡长也根据情况不断地改变工作策略,而且他还狠抓了另一件事,无论如何得让那些孩子们都去上学,尤其是女孩子……
华真行讲了雷大金的往事,罗柴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好奇地追问道:“这位雷书记,不赞成东国的扶贫政策吗?”
华真行摇头道:“不,你误会了。他很赞成,而且坚决支持,并认为那才是真正的大善!不论过程有多艰难,最终的工作目标,就是让那些人不必再依赖、也不必再接受慈善捐助。
他自己说过,假如没有那些措施,很多人恐怕永远都学不会自我改变。有的人无法挽救,但毕竟还有不少人走出了泥沼,只能尽量扶起那些愿意改变的人。
所有正确的政策,都要能同时改善环境与改变人。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甚至需要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去重新培养世界观。”
罗柴德:“很打动人的故事,也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华真行:“是啊,按照克蒂娅公主的做法,其实更应该给他授勋嘛!”
罗柴德显然不想再纠缠授勋这个话题,望着墙上挂的油画回忆道:“你讲的这些,我也深有感触。
我在非索港的时候,每当有新的援助医生到来,我都会提醒他们,不要掏钱施舍那些躺在街头的人。虽然我在米国曾经也是那样的流浪汉,但我还是要提醒他们。
那些人大多都是瘾君子,很多人身上带着刀片,意识已经被药物扭曲,不能分辨善恶,行为完全不正常,抢光他们身上钱还算好的,很可能还会刺伤他们。”
华真行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了吧!其实在布鲁塞的街头,我也看见了那样的人。”
他就是在非索港长大的,怎会不了解这些情况。对于罗柴德说的这种人,新联盟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假如谁还要继续当瘾君子,克林区也只能驱逐了事。
有人也许要问了,为什么不设立戒D所去收容救治这些人呢?这话说得太轻巧了,对于非索港而言却是无法承受的奢侈。无数需要去做但还没有条件去做的事情,都比它更重要。
罗柴德很知趣地摆手道:“那就不说这些了!谈谈你这几天的见闻吧,来到布鲁塞有什么样的感受?”
华真行:“这是我第一次出国,来到传说中的发达国家、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只能尽量保持淡定。”
罗柴德纳闷道:“淡定?”
华真行:“假如总是大惊小怪,曼曼会以为我没见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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