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江边,她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住铺天盖地的悔恨,宛如濒死的鸟儿,发出一声高亢悲绝的尖叫。
她拔出一名贵族身上的佩剑,自刎在了江岸边。
宛如梅花凋零,柔弱而刚烈。
浪潮打来。
她半个身子被江水打湿,血液涌进潮水,在退潮后的流沙上留下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南宝衣心惊胆战,下意识望向沈议潮。
对方仍旧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捧着托盘,托盘里是兵符和家族令牌。
尉迟卿欢对尉迟珊的死无动于衷,他欣喜地把玩着兵符,为失而复得的权势,连道了三个好字。
起初的兴奋过后,他拎着铁锤,又缓步走到南宝衣和尉迟北辰跟前。
他居高临下:“崽子,你父亲死在了我手上,你可恨我?”
尉迟北辰浑身绷紧,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恨得满面狰狞:“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血液从他的牙缝里渗出,瞧着十分骇人。
尉迟卿欢只是大笑:“可惜,你没本事杀老子!你父亲当年勾结外人置我于死地,我今日杀他,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什么大不了。崽子,我膝下没个儿子,你要是肯孝顺老子,老子将来让你当皇太子,你是干不干?”
尉迟北辰怒不可遏。
他是庶出,平日里总被父亲冷落。
可再如何冷落,他也不至于干出认贼作父的事情来。
他正要怒骂,一只绵软的小手悄悄扯了扯他的后衣襟。
他偏头望向南宝衣。
少女凤眼盈盈,小脸格外沉静,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心中微动。
他望了眼远处父亲的尸体。
是啊,如果这个时候拒绝尉迟卿欢,他的下场恐怕和父亲没有区别,不过是化作秃鹫的食物。
可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他还没有好好保护宝衣妹妹,也没有保护宝衣妹妹的孩子。
他也没有为父亲报仇。
他不能死……
江风迎面,带着些微水汽。
这一刻,尉迟北辰的心情竟然逐渐恢复了平静。
向来桀骜的少年,在接连经历了姨娘病逝、告白失败、父亲被残忍杀害等等事件之后,双肩和脊梁像是比过去更加沉稳,就连眼神也比从前内敛太多。
扑朔迷离的形势,如今在他眼中竟然简单而分明。
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傲慢没有用,冲动也没有用。
他慢慢垂下眼睫,放下年轻人特有的骄傲,放下父亲尸骨未寒的仇恨,冷静地单膝跪地。
他拱手,声音还有些艰难和晦涩:“义父……”
江水滔滔。
尉迟卿欢得意地纵声大笑。
尉迟北辰按捺住恨意,轻声道:“这些尸体……”
尉迟卿欢的目光,落在尉迟长恭的尸体上。
他眼中神色苍凉几分:“昔年,我爱护长恭,亲自为他定下亲事,亲自教他武功,可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尉迟家族,坐视那女人毒杀他的亲哥哥,甚至为了那个女人偏安江南,二十年未曾北上夺权。我或许对不起别人,但从未对不起这个弟弟。”
尉迟北辰沉默。
半晌,尉迟卿欢敛去多余的神色,冷冷道:“把你父亲和妹妹葬了。至于其他人,就留在江边喂秃鹫。背叛者,不值得原谅。”
尉迟北辰应了喏。
他扶着南宝衣站了身,下意识把少女护在身后。
尉迟卿欢扫了眼他的小动作,讥讽:“不过是个女人,还是别人用过的,至于这般小心翼翼?崽子,你给老子记住了,男人当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当情种,女人这东西玩玩也就罢了,最毒妇人心,不是说着玩儿的。”
他说话叫南宝衣生气。
瞅了眼不远处的沈议潮,她更是生气。
也许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她为尉迟珊感到痛心疾首。
怀着盛大欢喜的心情来成亲,却被骗的家破人亡。
该是怎样的绝望悲愤,才会毅然选择自刎谢罪?
她眼眸微动,突然脆声道:“尉迟大人说着‘背叛者不值得原谅’的话,怎么却用了沈议潮这种人?他先是背叛我二哥哥,后又背叛沈家和朝廷,如今再度背叛尉迟长恭和沈皇后,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尉迟大人怎么敢重用?”
沈议潮还在旁边看热闹,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引火烧身。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南宝衣!”
南宝衣朝他做了个鬼脸。
尉迟卿欢把玩着铁锤,冷眼睨向沈议潮。
沈议潮紧紧握住双拳,眼底有一丝慌乱:“尉迟大人,早前你说过,事成之后——”
“我最憎恨背叛者。”
男人一字一顿,杀意毕现。
……
尉迟府。
东边的小院子被重兵把守。
沈议潮坐在屋檐下,因为气血逆流的缘故,整张脸铁青狰狞。
早前在江边,若非姑母放下尊严帮他说话,尉迟卿欢又受虐似的对姑母感兴趣,他一定会被对方捶成肉泥!
他盯向始作俑者。
南宝衣挎着个小花篮,在花树底下拣拾完整的花瓣。
她头也不抬:“你瞅我作甚,你自己犯下的事儿,还不许人说了?桩桩件件,我可没冤枉你。”
沈议潮憋着一口气,沉声:“除了效忠尉迟卿欢,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南宝衣,我曾放过你一马,你又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非是我对你赶尽杀绝,而是你自找的。”南宝衣嗅了嗅清甜的花瓣,“尉迟卿欢是个疯子,他掌权,南北战争定然不可避免,我也会彻底沦为人质。既然我要完蛋,那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完蛋咯。”
少女娇美窈窕。
站在花树下,美的自成风景。
可偏偏所说的话,令沈议潮杀她的心都有了!
沈议潮呼吸急促,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
南宝衣是怎样离间他和烟烟感情的,是怎样怂恿烟烟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是怎样逼他走上绝路的……
如今,他最后一点封侯拜相的机会,也被这贱人彻底摧毁!
沈议潮怒火中烧忍无可忍,猛然站起身,抄起一把椅子,快步走向南宝衣,不管不顾地抡向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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