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不断的厮杀从六月又到了七月。
不管是北山关这边还是敕勒人驻守的未名山看起来都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了。
从开战至今没有从兖州那边过来的援兵这只能说明渤海人在兖州那边也发了疯。
或许是黑武人给渤海王石在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住宁军的援兵。
凉州那边也无法分兵过来大将军澹台器知道那些西域人不敢贸然进攻可他也不敢贸然分兵。
战场上的事哪有一成不变。
这样僵持的局面下北山关这边不缺粮食物资冀州各地还在不停的往这边送补给可是宁军的消耗已经到了极为惨烈的地步。
就算是守城战可黑武人有抛石车有数量庞大的军队伤亡的比例能达到一比三就已经证明宁军足够强悍。
因为那是当世最善战的黑武军队还是黑武军队中最善战的南苑兵。
同样是守城战如果换做是李兄虎的叛军来攻打北山关的话宁军和叛军的伤亡比例也许能有一比十五甚至更高。
一比三的伤亡太残酷。
宁军在北山关这原本有超过十万军队现在还能保证上阵杀敌的士兵可能连一万五千都没有。
阵亡的宁军士兵超过五万伤者也有数万这是宁军从建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虽然黑武人的伤亡总数要超过二十五万可他们还有兵马可以调动。
又激战了数天之后情况越来越严峻。
“募兵吧。”
夏侯琢看向李叱。
李叱点了点头。
他一开始不想让百姓们参战可是现在看来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募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夏侯琢见李叱点头他转身走下了城墙。
在北山关里边其实有许多赶来支援的民勇都在等待着可是宁王一直都没有同意他们上战场。
但是这些民勇大部分都没有离开他们不能上战场那就在后方搬运物资维持秩序。
当夏侯琢出现在民勇营地的那一刻人群逐渐围拢过来。
“我确实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夏侯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那种淤积却没有消散多少。
他说:“我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了。”
“大将军!”
一个冀州汉子喊道:“宁王殿下不让我们上战场是担心我们会受伤会死可我们也是男人我们也有一条命!”
“大将军下令吧!”
“对大将军下令吧!”
汉子们高呼着让夏侯琢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
“好!”
夏侯琢抬起头大声说道:“非家中独子者先跟我上城墙防御!”
“我不是独子!”
“我也不是!”
“大将军我跟你去!”
他们呼喊着抓起手里的扁担木棒镰刀等等一切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
民勇队伍成为了预备队他们在城墙下边集结等待着他们登上城墙成为战士的那一刻。
一个中年汉子点上烟斗使劲儿嘬了几口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人。
他把烟斗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摇了摇头:“不会。”
中年汉子笑了笑:“怕?”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有点。”
“你多大?”
“二十一了。”
“成家了没?”
“嗯成家了我闺女今年三岁。”
年轻人问:“大哥你呢?”
中年汉子道:“我成过家不过现在就又剩下我自己了。”
年轻人楞了一下没敢再问他害怕听到那样的故事可是曾经的冀州啊遍地都是这样的故事。
“就剩我自己了我还怕啥。”
中年男人又狠狠的嘬了一口烟斗然后吐出一阵浓浓的烟气。
“那年青州大贼甘道德带兵进冀州一路上烧杀抢掠我们村子倒霉就在青州贼的路上都死了我婆娘我闺女。”
他拉开衣服脖子下边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我该死的可我没死昨天夜里还梦到我闺女来着她问我说爹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来看我?”
中年男人抽了一口烟熏了眼睛。
“你闺女漂亮吗?”
他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可漂亮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他的语气里那么自豪。
中年男人笑道:“那肯定的看你长得这么好闺女肯定也漂亮都说闺女随爹。”
他问:“你闺女还那么小你咋来了?”
年轻人道:“我还有个弟弟弟弟才十六还没成家呢他偷偷的来被我揪回去了我是长子我是大哥本来我送了粮来也该回去的可是我想着如果我回去了的话村子里的人问我将士们还好吗?我怕我说不好他们会问我有多不好?难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其实也没啥怕的我弟弟会照看我家里爹娘他会侍奉。”
正说着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宁军校尉从城墙坡道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上去五百人报数按顺序上!”
前边的民勇开始往上跑一边跑一边报数。
到那年轻人的时候正好是第五百个。
他才站起来被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一把拉住年轻人想挣脱中年汉子笑了笑他的眼神里真的一点儿都不怕他说:“给我个机会吧我闺女还等我呢。”
说完大步冲了上去。
年轻人站在那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晚一点上去也好上边危险。
校尉转身跑回城墙上的时候每一步走过的地方都有血看着他的人都期盼着那可别是他的血。
大概一个时辰后一名团率从城墙上跑下来一样的浑身是血。
“需要上去五百人!大家按顺序往上走报数。”
年轻人立刻站起来往前冲这次他在五百人的最前边路过那团率身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才的校尉大人呢?”
那名年轻的团率沉默了一息然后回答:“现在我是校尉了。”
他们两个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可是在那团率的眼睛里有着更多的岁月。
五百人又上去了那名团率也跟着跑了上去。
年轻人跑到城墙上兵器就在旁边他们路过的时候扔掉了自己的棍棒抓起来横刀。
这些横刀曾经的主人都已经把命留在城墙上了。
兵器有很多一堆一堆的靠墙放着年轻人抓起来
的那把横刀还黏糊糊的他甚至感觉到了血的温度。
他低着头往前跑箭在他头顶上飞密密麻麻的。
他往前又跑了大概十几丈看到了那个中年汉子靠着后墙坐在那一名医官正在给他缝合伤口。
他的肩膀上有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他的身上还有好几支羽箭医官都没敢把箭取出来。
“兄弟。”
中年汉子看到年轻人努力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别怕其实真没啥记住啊我闺女等着我呢你闺女也等着你呢咱俩可不一样咳咳不一样。”
年轻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啊的喊了一声朝着爬上城墙黑武人冲了过去。
中年汉子看向那个医官微弱的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烟斗摘下来放在医官手里:“这个送你了别的我也没啥了。”
他吐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笑还在呢。
医官哭了。
天黑了黑武人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远处传来他们退兵的号角声。
城墙上到处都是血人走过去鞋底都会随时黏在地上似的发出的声音都让人耳朵里一阵阵发麻。
年轻人靠着城墙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横刀好像血已经把他的手和刀柄粘在一起了。
“给!”
有人在他怀里放下三个热乎乎的馒头。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人然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宁王殿下。”
李叱靠着他坐下来不在乎手上的血也不在乎馒头上沾上的血大口大口的吃。
“快吃吧吃完了下去。”
李叱含含糊糊的说着嘴里塞的鼓鼓囊囊。
年轻人摇头:“我没事不用下去我还有力气”
“还有力气也要下去。”
李叱侧头看了看他像是疲惫到了极致往后靠了靠。
“穿军服的人要么不能再打了要么死了不然不会下去但你们不一样。”
李叱说:“你们上来过一次没死的人是命大可那也算死过一次了人这一辈子涉及生死哪有那么多次好运气吃饱了之后领军饷回家去。”
年轻人一股血气涌上来:“给我一身军服!”
李叱看向他摇头。
年轻人大声问:“为什么!”
李叱咬了一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杀敌的时候一直都在喊闺女爹不怕我都听到了 你那股劲儿是靠你闺女撑着的。”
年轻人道:“很多人都死了很多人都有孩子那些边军兄弟们也一样他们的家里也有人等着呢可他们就没有人下去!”
李叱抓起水壶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那是因为我们在来之前身上就已经有军服了。”
他问:“闺女漂亮吗?”
年轻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漂亮大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李叱笑起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要是你我可能比你还得意呢闺女随爹别让她等不到你。”
说完这句话李叱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抓起他的鸣鸿刃起身走向远处。
年轻人朝着李叱的背影喊:“可你们也只有一条命!”
李叱回头看向他笑了笑:“我们活着就是干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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