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压制着呼吸,把声音放的更低,以便将对方的声音听的更清楚。
夜色更深了。像是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擒获猎物的猛兽,似乎谁先出声,就输了一般。
寂静中“啪”的一声轻响,不知是谁碰到了什么踩到了什么。
“谁?”安澜不得不出声相问。
李征从阴暗处走出来,隔着牢房的铁栏杆站在她面前:“我,皇上让我来保护你。”
“是吗?”安澜笑着,心照不宣,“谢皇上隆恩。”
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就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今天,你没事吧?”
“当然,我是什么样的人,能栽在她手里?”安澜自负的轻笑。
李征喉头翕动,咽下一口苦涩。卫国公夫人既然敢来,必然有十成把握能压制住她,又怎会像她说的那般轻巧。“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不用,这些小事,我应付的了。”
不过身陷囹圄罢了,小事一桩。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李征手握住栏杆,看着星光勾勒出的她的轮廓。
“师父在想办法,你放心,没事的。”
“当然没事,本来就不关我事。”
“是,我相信你。”
这话,他已经说过。
“谢谢你。”安澜由衷说道。
李征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说的不能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久之前,正事说完之后,皇上用格外慎重的语气对他说:“朕希望你对她只是袍泽之情,甚至兄妹之情,都可以。其他的,就不要再多想了,你不想二十年前的旧事重演吧。朕的兄弟只剩下你了,朕不想你也像太傅一样变成废棋。如果那样的话,朕会在卫国公夫人之前动手……”
他记得他保证过,对她绝没有男女之情。
又是一阵沉默。李征握着栏杆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大梁太子快到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我知道。”
“阿莫娅你还记得吗?哈洛达的阿莫娅?”
安澜迟疑了片刻,印象很模糊。
李征提醒着:“她很感激你让给他们那只海东青,找到一只漂亮的幼鸟,托我送还给你。”
安澜笑着:“真是个实在姑娘。”倒忘了问,为什么给她的东西却托付于他。
“它的羽毛是天蓝色的,我给它起名叫蔚蓝。”
“哼!”安澜不满,“你什么意思!是说我跟禽兽一样吗!”
“哈哈,”李征笑了,当时,是有这种戏谑的想法。“我把它寄养在师父那里,你见过了吗?”
“没有,这老头想昧下吗?”安澜十分不满。
李征摇着头:“不是吧,师父应该是想调教好再给你。”
“海东青,”安澜嘴里念着,“养大就放了吧,我不需要了。”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李征却努力继续说着:“它很漂亮,也很机灵,师父请了专门的人照顾。它将来在战场上,必能大展雄风。”
“是啊,可是我不想上战场了。”
不上战场,没有了用武之地,变只能沦为供赏玩的家禽。
“可是,我也不想给你。既然是给我的,当然由我决定。”
“好,等它长大,我把它放回草原。”李征回答着,语调却不知不觉哽咽了。
又是沉默了许久。
“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好,我走。”李征仿佛突然意识到不妥,转身,缓缓向外走去。走了还没两步,又停下。
“在东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这个疑问困扰了他好久。
这个啊,安澜想了想,笑了:“我忘了,”这样的回答未免太敷衍,又补充道,“我这个人,一向懒得解释,别人喜不喜欢我,误会不误会,我不怎么在意。反正,我在乎的人明白我就好。”
原来如此。
那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不配你的解释,你现在解释什么?
“萧安澜?”
“嗯?”
“……”
……
“我曾经,有一点喜欢你……”
“……”
“可是以后不会了。”
“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甚至算不上回答,意思就是我知道了,仅此而已。漠不关心,似乎,你喜不喜欢,不关我事。
安安静静的,再没有别的反应,一丝动静也无。
李征不知是还失落还是庆幸。没有投入情感,就不会受伤。
“我走了,你保重。”
脚步声渐远,远的彻底融入无边沉寂的暗夜。安澜泥塑一般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对自己说着:“我原来不是输给了方菲,是败在自尊上。”
“嬷嬷一直说着,女孩子不能太强硬,不然容易嫁不出去。”
“原来是真的。”
“哎呀!我个笨蛋!”
安澜气恼起来,更加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安乐对镜梳妆,特意吩咐了不要装扮的太过华丽,对镜细描眉,镜中的美人清丽又不失端庄,很好。
“皇上呢?”
“回娘娘,皇上退朝后,招几位大人去了御书房。”宫女回话。
安乐由着宫女为她系上披风的带子:“走吧。”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皇宫驶出,径直进入大理寺。
后宫妃嫔本不该出入这种地方,但是无人拦阻,显然皇上已经打过招呼了。大理寺的官员在前引路,安乐从从容容来到关押安澜的牢房,回眸一笑。
官员当即会意:“娘娘慢慢聊,臣这就下去了。”说罢退了出去。
两名宫女跟着出去,守在门口,又两名宫女四处看看,确保无人。
安澜本在牢房里活动筋骨,看到安乐便停了下来,坐在床上,看着她的人谨慎的看来看去,最后冲着安乐点点头。安乐挥一下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安澜笑着:“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只可惜我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失礼了。”
安乐双手交握在一起:“无妨,姐姐都吃了几天牢饭了,本宫陪你站一站也算尽心了。”
“哈哈哈,娘娘果然有心。”安澜说着话,一直稳稳的坐着。
安乐打量一番这牢房,还算干净,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没有传说中的老鼠蟑螂,有些失望,她倒更愿意看到她落魄潦倒的模样。
“你很失望?”安澜看着她。
安乐毫不隐瞒自己的敌意:“是啊,很失望。看来你这个公主的身份还是有用,这地方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安澜笑着摇头:“真没良心啊!”
这也是安乐最奇怪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没说出来,既然一开始没说,以后也不会说了吧,我想你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难说,看心情好不好。”
安乐笑着:“你想威胁我?”
安澜无辜道:“谁叫你来幸灾乐祸!”
安乐瞬间翻脸:“谁叫你在太后面前乱说话!”
安澜诧异:“太后居然告诉你了,女人果然藏不住秘密!”
“没有,是我猜的。聪明人,不只有你一个。”安乐轻蔑的瞥她一眼。
安澜笑着:“所以,你想说我是自作自受。难道我不给你找事,你就不来找我的事?”
安乐先是一呆,而后笑了:“当然会,不过,大概不会这么重。”
“那不就结了。我们两个都没安好心,谁更倒霉而已。”安澜豁达的说道。
“你说的轻松!你做过多少错事,你欺负过我们多少次,你从来不记得吧!”安乐喊着,似乎多年的怨气都要发泄出来。多少次,看着自己的父皇抱着她,背着她,哄着她,而他们这些真正的凤子龙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巨大的落差,能给谁说。羡慕变成嫉妒,嫉妒变成恨,恨变成仇……
安澜说:“不记得。”
“萧安澜,你混蛋!”
安乐怒吼着,白嫩的手抓在栏杆上。似乎没有这些东西挡着,她就要冲进去打一架一样。
“贵妃娘娘,注意你的仪态。”安澜提醒着。
“呸,狗屁的仪态!谁能看到!”安乐狂笑起来,“我早就想骂你了!”
“让你忍到现在实在是我之过。”
“哈哈哈,萧安澜,若论不要脸,我确实比不上你!”
“承让了。”
“若不是看在你总算还知道顾全大局,没把我招出去,我才懒得来理你!”安乐轻蔑道。
“确实憋屈,”安澜一脸痛苦道,“我一世清明就败在你个无知妇人手上。不过没办法,谁叫我姓萧呢,即姓了这个姓,总该做点什么。”
安乐:“你既然记得你姓萧,为何要坏我前程!”
安澜:“没什么,看你不顺眼罢了。你说我欺负你们,你们又何曾对我友善过?那些我不放在心上,可你不该对柔娘下手。她一个宫女,听命行事,不过给我多做了几件衣裳,你就使计赶她出宫,这就算了,还让她在京城无立足之地,空有一身本事差点饿死荒野。一个对你毫无威胁的宫女你都如此费尽心机,我可想不出来你会有什么好手段来招呼我。”
“所以你就教唆太后冷落我!”安乐喊着。
“不然呢,等你羽翼丰满对付我吗?”安澜笑咪咪的,“其实我的话也是在帮你,只是你不往那边想而已。皇上和皇后正如胶似漆,你此时不宜太过招摇,万一冲撞了皇后惹恼了皇上,吃亏的还是你。你安安分分做你的贵妃最好,只要大梁强盛,谁也动不了你的地位。”
“其实我没想过现在就和她争宠,”安乐
蹲了下来,“我知道他们关系很好,我想等着,等个三年五年,感情总有变淡的时候,那时候,我再凭借这个身份让他慢慢看重我。”
“所以,我们是不谋而合了。”
“那能一样吗?”安乐又愤怒起来,“那能一样吗!”
“行了,行了,别叫了,吵的头疼,现在是我被你害得身陷囹圄,你那么激动什么!”
安乐转怒为喜:“是啊,也算是我把你送进去的。”
“不过太子一来,我就能出去了。”安澜马上让她高兴不起来。
“是啊,也不知是谁多事,坏了我的计划。”安乐回忆着,“我的计划多好,如果成了,你嫁给陈崇,日日被卫国公夫人折磨,见到我,还要行臣妻之礼。差一点就成功了。”安乐语气中充满了惋惜。
安澜看着安乐,脸色变得阴沉:“你只记得你的阴谋没有得逞,陈崇一条命搭进去了,你都不想想吗!”
安乐看她发怒,笑了:“呦,难道错有错着,你跟他真有什么?你不是一直跟那个姓高的在一起吗?”
“无知妇孺,脑子里除了男女私情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对了,还有一事。皇上让我来嘱咐你,见了太子,千万不要改口认罪。”安乐站起来,整理褶皱了的衣服。“不过我倒觉得,这是个脱罪的好方法。只要你说是陈崇意图不轨,你杀了他就理所当然了。也就不会再有人追究你们是怎么到了那个宫殿。”
“人都死了,还要败坏人家的名声,安乐啊,你真是一点让人喜欢的地方都没有了。”
安乐满不在乎:“死都死了,不如让活着的人更好过一些。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一定会让你这么说的,因为这是救出你最简单有效的法子,还能使大周理亏。”
“我这么说了,你回去怎么交代?”
“嘴长在你身上,不是我能控制的。”
安澜看着安乐,笑了。
安乐也笑,笑过一阵,转身要走。忽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其实那天我找你,确实有件事想告诉你,只是你对我戒心太重,一口酒都没喝。那酒其实是解药。”
安澜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十分懊恼。
这幅模样取悦了安乐,她又兴致勃勃回到栏杆前:“哪怕你只喝一杯呢,也能听完我藏了十几年的一个秘密。可是你不喝,便只能很快被那熏香迷倒。不然,说不定能避免这场惨剧呢!”
“别说了,我就算后悔也不会傻到把害死陈崇的责任背到我自己身上。”
安乐眼睛亮亮的:“我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吧,你都说了,让女人保守秘密很难,我一个人守了十几年,连我母妃都没说过,你来听吧。因为多少跟你也有关系。”
安澜抬头看着她,有些疑惑。
“只是这个秘密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听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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