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小的动物骸骨就能判断出冬天过得怎么样,这就是见微知著啊!杨博见到了蒙古人之后,就努力观察,这帮人很剽悍,很强壮,这并不奇怪,破船还有三千钉,就连大明都能弄出体面一些的锦衣亲军,凭什么蒙古人没有啊!
只是伯图把糖块弄出来,这帮人就现了原形,他们不但拼命吃,还大把大把往怀里塞,眼珠子都红了,这时候谁敢拦着,他们都能砍了对方。
怎么说呢,就跟一群饿了三天的哈士奇似的。
其实他们饿了何止三天!
去岁打草谷,不但没抢到,还损兵折将,然后又撤退漠北,这一番折腾,损失的牲口何止十万!
眼下正是嘉靖五年春夏,青黄不接的时候,以现在明军的势头,秋天想打草谷,靠着抢劫过冬,几乎是妄想。
所以卜赤才想到纳贡称臣,进行贸易。
不为别的,只为了弄点物资,顺利过冬。
当然了,大明也没有那么傻,想要就给啊!
万一谈不成呢?卜赤也有算盘,他把锅甩给大明,然后率领部众前往河套,或者往更西迁移。
日子虽然会很难,但是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当年永乐大帝那么强的势头,五次横扫草原,不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吗!
没有别的,蒙古人最大的优势,就是顽强!
跟地上的野草似的,不管被践踏成什么样子,只要根还在,有一点水,有一点阳光,就能活下来。
对于卜赤来说,他还有个想法,就是将分散的六个万户重新统一,他不奢望恢复成吉思汗的威势,但总要赶上他爷爷达延汗才是。
所以说,这一次的遣使通贡,充满了算计。
只会卜赤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明人竟然派了伯图过来,而且还是以如此“撒币”的方式出现,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负责迎接的大将达尔花,怒视着伯图,勇敢的蒙古雄鹰是不会被小恩小惠收买的,只有朵颜三卫的懦夫,才会这么容易妥协。
“狼和犬,看起来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是天差地远,就好像雄鹰和地上的鸡鸭……伯图,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读一些汉人的书,还学汉人的话……或许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准备反叛蒙古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被人破口大骂,伯图竟然毫不在意。
“我的老朋友,你说得对,草原是黄金家族的,我这个人天生就是走狗,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给谁当狗不是当呢!”伯图哈哈大笑,“你可以随便骂我了!放心,我不会生气的,这是我自己找的,活该!不光是你,还有其他的勇士,大家伙都可以痛骂我这个蒙古叛徒,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帮人还在吃他的糖果呢,骂什么骂?骂得出口吗?
而且伯图多坏啊,他第一句话就点明了,不是黄金家族,你就是一条走狗,没有别的说的。
达尔花切齿咬牙,怒视着伯图,“你已经学坏了,你没有蒙古人的直率,你这个混蛋!”
伯图依然不生气,笑呵呵道:“是啊,一把年纪了,生活不易,没有法子,都是逼出来的。要不你瞧瞧,我这大半年,掉了多少头发?”
说着,他还真把帽子摘了,将一颗脑袋送到了达尔花的面前。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大家还是老相识,在接下来的一路上,达尔花也骂不出什么,只是气哼哼带路。
伯图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到了最后,离着汗庭越来越近,伯图从车上掏出来十匹最好的丝绸,送到了达尔花的面前。
“你,你想贿赂我?”
“不不不!”伯图摆手,“达尔花安答,这些丝绸是江南织造局的,全是官用的好东西。我在几年前的时候,去看你,嫂夫人亲手给我烤了一只羊,我现在还记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我当时就答应,要送给嫂夫人一些绸缎。只可惜我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好,也没有送成,这一次我去大明,弄了不少好东西,正好,算是我送给嫂子的,你替我交给她吧!”
“呸!”达尔花冷笑道:“你说的好听,还不是明廷给你,让你收买我们的!”
“错!”
伯图摇头,“这就是你的错了,小弟在大明投资股市,可是赚了不少钱,当下账面上至少几十万两。天津又是开海的港口,商货云集,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自己花钱买的,送给你们,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伯图顿了顿,突然笑道:“你不会觉得我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是朝廷献给卜赤大汗,跑来求和的吧?”
伯图仰天大笑,“别忘了,在独山堡,赢得可是大明!”
“赢一次不代表什么!我们蒙古勇士还能赢十次,一百次!”达尔花愤怒大吼。
“但是赢再多次,大明也不会主动求和的,更不会轻易通贡贸易。”伯图耸了耸肩膀,“达尔花安答,如果能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实现通贡,互通有无,再也不用打仗,对咱们来说,都是好事情啊!”
他抓着丝绸,用力塞给达尔花,“拿着吧,就是一点私人礼物,又能怎么样?你替大汗出生入死,大汗还会疑心你不成?”
达尔花眉头乱挑,突然狠狠一甩,把绸缎扔在地上,叹气道:“我不要,你嫂子死了!”
“死了?”
伯图不敢置信,“怎么会?嫂子身体不是很好吗?”
达尔花叹道:“她去岁怀了孩子,迁徙的时候,小产流血,死了!你的好心自己留着吧!”说完,达尔花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可他刚走没几步,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回头一看,伯图正蹲在地上,把那些价值几十两一匹的丝绸,给点燃了!
“你疯了!”
你烧的是丝绸吗?那是钱啊!
达尔花三步两步过来,伸手就要抢夺。
“嫂夫人不容易,我答应了她,不能亲手给她,我烧给她,难道还不行吗?”
达尔花深深吸口气,眼前火光闪耀,绚烂的丝绸迅速化为灰烬,蹿动的火光里,他似乎看到了夫人的笑脸,很绚烂!
“伯图!你这个卑劣的小人!要不是汉人,我们就不用迁徙,你嫂子就不会死,你给汉人当走狗!你就是凶手!”
伯图没有说话,而是将足足十匹丝绸,都扔到了火堆里,把火烧得旺旺的,他这才转身。
“达尔花安答,去年是谁先南下打草谷的?前年,大前年?咱们若是说怪谁,实在是有些丢人了。要怪就怪咱们的生存方式,狼群不该抱怨羊群反抗的,对吧?”
“对!”达尔花咬着牙,“你一直以来,就很会说话,但是你不要忘了,蒙古人生下来就是凶狠的猛兽,就是天空的雄鹰,就是草原的狼!一切都是长生天的安排!”
伯图呵呵一笑,“或许吧,小弟十分惭愧,我现在只能靠着买卖股票,赚点银子,过枯燥乏味的生活了。”
“你!”达尔花简直想捏死他,你能眼睛不眨,烧了十匹上好丝绸,你丫的还枯燥乏味?怎么不让我枯燥一回呢?
达尔花被自己冒出的念头吓得不轻,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羡慕这条走狗呢?我可是蒙古勇士,英勇无畏的强者,不应该的,绝对不应该的……
达尔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杨博从头到尾,冷眼旁观,他都忍不住惊叹,难怪伯图这家伙能在股市发财,他的确不简单啊!
光是从达尔花迷离的眼神之中,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废了!
一员猛将,拿着刀枪相向,这家伙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哪怕是肠子流出来,裹上还能继续战。
可以金钱财富的威力,却不是刀剑能比,腐蚀心志,瓦解斗志,一旦动摇,这个人就不再是英勇无敌的猛士了。
伯图这家伙,简直是个毒瘤。
他到了汗帐之后,卜赤并没有见他,只是把他晒在了一边。
这是卜赤盘算好的一手,他只要岿然不动,担心的就是大明,只要他们慌了,急了,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只能说这个计划很完美,但一开始就失败了。
伯图巴不得卜赤不见他呢,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到处撒币,广结善缘。伯图不停拜见过去的亲朋好友,人家骂他也不生气,打他也不恼怒,反正不管怎么样,礼物都要收下。
伯图带来的东西,那是真的够好!
丝绸,布匹,茶叶,瓷器,全都是最好的。
尤其是那些糖,成了蒙古贵族最喜欢的东西。
蒙古人喜欢喝奶茶,他们的饮食太过油腻,因此茶叶是必备之物。
过去他们只能追求有没有,根本不敢奢望好茶。
这一次伯图不光带来了好茶,还带来了一种很独特的喝法:加糖!
茶叶之中的成分就是咖啡因,加上高塘,这是双倍的快乐,要不然怎么会得到肥宅们的青睐呢!
过去蒙古贵胄也有人往奶茶里放蜜糖,但毕竟数量有限,不是每天都能喝到。
这一次伯图带来了好几个马车,敞开了喝吧!
在帐篷里,煮一锅香喷喷的奶茶,再加上一大块糖,只要一口,一口就能到达巅峰!
伯图四处乱逛,请客送礼,无论黑白,成天忙活,实在困倦了,就用热水洗个毛巾,往脸上敷一下,继续干活!
就这么说吧,还在外面打猎,等候机会的卜赤突然接到了母后的口谕,等他急吼吼回到了汗庭,老太太竟然见面就说道:“你怎么可以怠慢使者,真是太失礼了!”
卜赤都傻了……母后,您怎么会被收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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