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廷贞皱眉。
薛氏这个疯子是怎么离开的院子?
自从曦儿之事后,眼见薛氏言行愈发失常,他便禁了薛氏的足,再不允她在人前出现,为得便是以免这疯妇口无遮拦招来麻烦。
可纵然如此,今日麻烦却还是找上门来了。
“父亲可是在书房中?”
隐隐听得长子的声音传来,夏廷贞自书案后起身,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院中廊下悬着灯笼,可见一行人正走来,最前面的正是薛氏,她身穿一件姜黄色绣暗色莲纹褙子,花白的发髻边只有一支点翠钗,蜡黄松弛的面皮上形容激动,脚下快而有些踉跄,在一名中年男子的搀扶下往前走。
那中年男子正是夏廷贞的长子夏暄。
“父亲”
见着了立在石阶下的夏廷贞,夏暄松开搀扶薛氏的手,有些不安地行礼。
“谁准你带她过来的——”夏廷贞冷冷看着长子。
夏暄忙道:“是是母亲听闻了吕家的事之后自己从院中闯了出来,说是有要紧的话要对父亲讲儿子不放心,这才跟着过来的。”
“我特来问问老爷打算如何处置我!”薛氏面色愤愤,语气却满是嘲讽:“是打算像对待晗儿那样,还是如曦儿那般!”
“母亲”夏暄听得脸色发白,伸手要去拉薛氏的手臂,却被她重重甩开。
她一双发红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夏廷贞。
夏廷贞也在看着她,向身侧的管家吩咐道:“让人都去院外守着。”
管家应了,很快带着无干的下人们退下去了。
“是你让人缢死了吕氏——”夏廷贞开口问,眼底俱是寒意。
“是我又如何!是她该死!”薛氏咬牙切齿:“当初晗儿的事情,这贱人也脱不了干系!我的晗儿都死了,她有什么资格还活着?!”
夏暄不由皱起了眉。
自二弟出事后,母亲便日渐阴郁偏激,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一般。
这是不是也说明,二弟在母亲心中占得分量是最重的?
“晗儿死前遭遇了那样的酷刑对待我却只是叫人勒死了她,已是便宜她了!我让她下去陪着晗儿,这是她的福气!”
看着面色狰狞的妇人,夏廷贞沉声一字一顿:“简直是无可救药——”
薛氏讽刺地笑了一声:“我无可救药?是,我自然比不得老爷来得重大局!亲生儿子死了,竟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又何必再装糊涂,吕氏的事情,你当真就一无所知吗?你真当她是难产死的?说白了不过是认为对自己没有妨碍,便高高在上不屑理会罢了!”
“就如同你对待晗儿一样!”
“晗儿暗中所为,你一直以来会丝毫没有察觉吗!你若能及时规正提醒,他又何至于走到那一步!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你身为父亲便没有责任吗!”薛氏一句句质问着:“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只会在麻烦出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去!乃至还要踩着他的尸身,喝着他的血,来彰显你如何忠正c如何大义灭亲!”
“夏廷贞我的儿子,我的女儿,都是被你害死的!你会有报应的!”
薛氏说着,脸色陡然一变,突然笑了出来:“不,你的报应已经来了啊!看到了吗?终于连老天都容不下你了!”
夏廷贞直直地抿着唇。
晗儿是他看着长大c更是他最满意的孩子,他会不痛吗!
但痛或不痛,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要他为了一个晗儿,便置整个夏家于不顾吗?
还是说,让他像这个疯妇一样,终日沉浸在晗儿的死里,疯疯癫癫,将一切事都抛在脑后!
身为一家之主,他肩上是整个夏家的存亡,他从来都别无选择。
夏廷贞双眸泛红,声音定定:“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夏家!”
“为了谁的夏家?我的儿子没了,女儿没了,这还是家吗!你为的从来都是你自己罢了!”薛氏又哭又笑:“可惜啊,你的夏家也要保不住了,你谋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着,忽然向前走去:“不然咱们去找晗儿吧?老爷,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难道不想他吗?既是生不能再做一家人,那不如便一同下去团聚好了”
她说话间,已近要来至夏廷贞面前,宽大衣袖遮掩下的左手中,突然现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冲着夏廷贞身前便刺去!
“父亲当心!”
夏暄惊声道,边快步
上前要阻拦。
夏廷贞皱着眉侧身躲开,守在一旁的贴身随从眼疾手快,闪身上前将薛氏拦下。
薛氏一刺未能得手,愈发疯狂起来,拼力推开那随从便要再扑上前去。
随从为躲避薛氏手中的剪刀,略一侧身间,薛氏扑了个空,脚下一个不稳,猛地扑倒在地,头脸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手中的红绳剪刀飞了出去。
夏暄连忙上前蹲身将人扶起,待见得薛氏满头满脸是血的模样,登时大惊失色,声音都打起颤来:“母亲”
这一年的光景,薛氏败下的不仅是神智,更有身体。
她浑身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此时摔到了头,便几乎要站不起来。
但她好似察觉不到疼一般,挣开长子的搀扶,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伸手又要去拿那把剪刀。
口中仍颤颤喃喃着道:“我们去找晗儿团聚老爷都忘了吗,晗儿幼时,你也是曾是将他扛在肩上,抱着他认字的啊可自从皇帝登基后,你就一日日地变了你眼里只剩下了那些争权夺势之事,一颗心都被熏得冷了烂了”
说着,声音里已显出悲凄来:“当初就不该进京的不该卷进这些事非争夺中来”
薛氏眼前一片猩红,眼看着就要触及到那把剪刀时,夏廷贞缓缓弯下身,捡了起来。
“玉娘,你可知已经晚了。”
这条路从一开始便没有回头的可能。
即便只剩他一人,也还是要往前走。
玉娘
玉娘
听得这声熟悉而陌生的称呼,薛氏眼中陡然涌出大颗的泪水,冲去了癫狂之色,她奋力地抬起头,支起上半身,紧紧盯着他:“不,还不晚!老爷,我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了我们现在就去见晗儿!我当真想极他了,每一日都在想,咱们现下就去可好?!”
夏廷贞微微转头,看向随从,声音低而缓慢:“让她走得痛快些少受些痛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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