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性向给柳侠带来的巨大震动还在持续发酵中,自己即将二十八周岁的打击又劈头盖脸汹汹而至,柳侠感觉有点慌。
年龄这个事,是以一成不变的方式十分稳定地伴随着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只要不傻,任何人都可以提前预见自己和身边人的年龄,原本是最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但是,在人生的某几个拐点,这个看起来永远恒定的事,却会因为那些必须发生的事件——比如恋爱和婚姻,给人以无视一切规律骤然间高倍加速度的感觉,。
你觉得就在昨天,你因为只有十五岁就谈了恋爱,被老师和家长轮番上阵,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教导,一定要把你拉出早恋的深渊;
而仅仅一夜之后的今天(时间的加速度),你觉得自己还没长大,还想再自由自在地玩几年,家长却开始因为你娶不上或嫁不掉而着急上火忧心忡忡,七姑八婆们轮番上阵,黑白香臭都可以不管,只要你完成嫁或者娶的仪式,不让家里人跟着丢人现眼就行。
柳侠知道自己家的人不会香臭都不管就往自己的篮子里扔,他以前还为此感到庆幸,现在,他却觉得压力山大。
他阴历十一月的生日,按孙嫦娥他们的算法,即便是最保守的只给虚两岁,他也已经算是三十了。
而三十岁,可以说是中国人心目中婚姻年龄界限的一个坎,三十岁还没有结婚,被人指指戳戳便不可避免了。
柳侠长年不在柳家岭生活,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可他想起孙嫦娥会因为那些闲话多堵心,心里就十分地不踏实。
猫儿的事他本来就困扰,加上自己的,柳侠决定找个人说说话,要不他得憋出内伤来。
正好猫儿晚上有小组课程讨论,要到九点以后才能回来,柳侠就在他吃过晚饭离开家后,马上往老杨树胡同的家里拨了个电话。
电话是柳凌接的,柳侠松了口气,他就是想跟柳凌说话。
家里只有柳凌一个人。
曾广同昨晚上和书画界几个朋友聚会,小蕤和程新庭一起去了,两个人昨晚上都住在小柳巷;柳葳则是昨天放学后带了几个熟人去马征程的店里买电脑,耽误的时间有点长,就住在学校了。
柳侠开门见山地说:“五哥,我心里可不美可不美,不知该咋弄。”
柳凌问:“啥事?”
柳侠说:“我再过不到一个月就二十八周岁了。”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后,才传来柳凌的声音:“你是咱家最小哩,都快三十了,日子过哩真快啊!”
柳侠踢腾脚:“我不想过这么快啊!我不想长大啊!长大就得跟家里人分开,我不愿意啊!”
柳凌无奈地笑了起来:“孩儿,俺都不想叫你长大啊,可是,俺再舍不得,也挡不住时光流逝啊。”
柳侠气得哼哼了几秒钟,说:“五哥,我回去后直接跟咱伯咱妈说,我想跟你一样,一辈子都不结婚,中不中?”
柳凌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那,你用啥理由来说服咱伯咱妈?”
“昂?”柳侠楞了楞,“理由?哦——,是得有个非常重大的理由,要不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为了一劳永逸……五哥,你看,我不待见女哩,没法对女哩产生爱情的感觉,这理由咋样?”
电话里传来长久的静噪音,柳侠等了快一分钟都听不到柳凌说话,拍了下电话问道:“喂喂,五哥,咋回事?电话断了?”
“没,是,是我,我听见好像有小孩哭,就走神了一下,那个,幺儿,将你说啥?”柳凌好像有点恍惚地问。
柳侠说:“我说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用我不待见女人这个理由跟咱伯咱妈说事儿中不中。”
柳凌说:“孩儿,别瞎说,你还年轻,只是没遇上真正叫你待见哩人,等遇见了,不用别人说,你自己就想结婚了。”
柳侠几乎要抓狂:“我不想,啥时候都不想,永远都不可能想,我一想起结婚就头懵。”
柳凌好像察觉到了柳侠焦躁的心情,马上说:“孩儿,我只是说你还年轻,别轻易下结论,没逼着你结婚哩意思。”
柳侠十分沮丧地说:“我知五哥,我知您都是为我好,可我是真害怕结婚。”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结婚后家里的情景,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一想到他和猫儿快乐的小家里要加进来一个外人,他就糟心到不行。
京都那边是早上,柳凌虽然很想安慰安慰柳侠,但他必须去学校了,并且柳侠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事好像无解,让柳凌给自己出主意只能让他为难,柳侠怏怏地交待柳凌路上小心,主动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柳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半天呆,横竖想不出比不喜欢女人更有力的说服家人的理由,暴躁得他直想跳起来揍人,可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猫儿让他挑生日礼物时的模样,他心里有一个地方又特别的熨帖。
“臭猫,将不穿开裆裤,就想搁我跟前装大人,哼。”
心里舒坦了,柳侠不由得就想到了猫儿说的生日礼物。
不要肯定不行,猫儿会不开心,所以,要挑一件不会花很多钱,但又有纪念意义,让大乖猫觉得自己不是在敷衍他或刻意不让他花钱的东西。
柳侠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么一个东西来,倒是想起了猫儿很多小时候的事。
猫儿只要听说有什么他们家没有的好东西,就想长大了买给他,他记得猫儿第一次因为柳川的婚事,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电视机,当时就下决心,长大了要给他买个大电视。
由此,柳侠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送给猫儿的许多不值钱的小礼物,而那些礼物,总是能让猫儿分外开心,比如,自己给猫儿做的小奖状。
柳侠摸着下巴,好像想到了自己应该要什么礼物了。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柳凌放下电话后,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都坐在车上了,他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柳侠的话,“我不待见女哩,我没法对女哩产生爱情的感觉”。
幺儿心思简单,平日里又总在东奔西跑地忙工程,几乎从不主动看生活类杂志,更不可能看一些冷僻的社会学类书籍,他怎么会突然想起用这个理由来拒绝婚姻?
柳凌可以肯定柳侠不是同性恋,柳侠当初对周晓云,可能因为接触的时间不够,所以爱情不浓烈,但喜欢却是肯定有的,所以他肯定是能够接收女人的。
不不,不对,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的婚姻的基础,仅仅是柳侠对周晓云那种程度的喜欢是不够的,那么,幺儿其实原本就是有喜欢同性的倾向的吗?
不,肯定不是这样,幺儿上大学时,说起自己那些学姐一个个都特别喜欢他,把张福生气得没脾气,十分得意,如果他喜欢男的,根部不可能有那种反应。
那为什么幺儿会想到那个借口,难道是他在美国正好碰到了公开表明自己性向的同性恋者,所以……
“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哎,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转弯让直行你特么不知道啊?你特么知道老子的车多少钱吗?撞坏了你特么赔得起吗?”一个西装革履大背头的年轻人跳下自己的车,冲到柳凌的驾驶室跟前,操着一口油光溜滑的京片子拍着车前盖连声大叫。
“对不起,我……”柳凌降下车窗。
“特么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有用特么警察还用来干嘛使?你特……么……,那什么,我说,兄弟你怎么开车的?嗯?你等着,我接完电话咱再说。”年轻人拿出个手机,摩托罗拉最新款,“喂,只……哦哦,那……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哥你在哪儿呢……啊我不乱看我不乱看,只……哥你放心,我本来就已经……哥我知道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柳凌看着年轻人收了电话,挠了下头转向他:“那什么,那……哥,哥您就算是警察,违章没人给您开罚单,那您开车也有点忒不上心了,我这昨儿刚买的车,牌子都还没上呢,要是撞上了您说我得多冤,哥你说是不是?”年轻人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掏出了一盒烟,动作并不娴熟地弹出一支,“哥你要不要来一根儿压压惊?”
“谢谢,我不抽烟。”柳凌说着推门下车,往大奔跟前走,“蹭着了吗?需要去修……”
“差一点没撞上,”年轻人说,“看来是咱俩运气都不错,你说是不是哥?”
柳凌知道没撞上,不过确实是他往将军路上转的时候走神,没有礼让从南边直行过来的车,让同样车速非常快的年轻人差点飞出去,他诚恳地对年轻人说:“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需要精神赔偿吗?”
“说什么呢哥,您看我是那种碰瓷的人吗?没碰上是咱俩鸿运当头,高兴还来不及呢,赔什么赔?再见啊哥,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您也走吧,小心点开车。”年轻的话唠说着,跟柳凌挥挥手,上车走了。
柳凌也回到了自己车上。
他刚才感觉到不对的瞬间急打方向,车子堪堪滑到了马路边缘两棵大杨树之间,并没有撞到东西,他坐着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慢慢地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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