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是真努力了,可到七月份柳海和丹秋带着儿子回来时,他还是又黑又瘦。
呃,也就是比猫儿给他打电话让他吃得又白又胖的时候还要再黑瘦一点。
因为苌景云的妻子有病住院了,柳侠代替苌景云在界山县山里干了十多天,他接到柳海从荣泽打来的电话时,正在一个叫牛头岭的山上,背靠山崖、一条腿蹬在棵野桑树上,扶着三脚架找平衡呢。
知道柳海和柳凌他们已经到了荣泽,并且马上就要动身回家,柳侠着了忙,把手里的活儿勉强赶到一个节点,匆匆忙忙把事情交代给郑朝阳和孟玉杰,就离开了界山县。
傍晚时分到洛城,去邮电局试着给猫儿打了个电话,不出意料没人接,顾不上失落的心情,驾车直奔荣泽。
进入荣泽地界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他从西边过来,不经过荣泽县城就能拐上通往望宁的路,不过柳侠想到自己这会儿的形象,还是先回了三大队的家。
他必须要冲个澡。
用香皂仔仔细细洗了三遍,脸都给搓得快脱皮了,镜子里的人还是丁点跟白胖不沾边。
柳侠叹了口气: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儿这脸肯定是不行了,还好衣服尚能撑得住。
他三下两下擦干净了,跑进卧室翻出两身衣服,全英文的标牌一看就很高大上,浅色的长裤与色彩和款式都经典耐看的横格子t恤还能显人胖。
这是他在毛建勇那里出卖i色相(黒德清语)的酬劳。
毛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奸商本色,柳侠被他逼着一天换八套当季最新款在他店里供人围观了两天,他却一套都不肯免费赠送,这两套是他搭配好以两折的价格卖给柳侠的——柳侠想不买都不成,毛建勇逼着黒德清替柳侠先把钱给垫了。
黒德清被他逼着买了四套,连黑云清都没逃过,也买了两套,这两个人跟着柳侠蹭了个优惠价,四折。
毛老板其实还想做柳凌和小葳的生意来着,不过他没胆子跟柳凌开口,他偷偷跟柳侠说,如果柳侠能说服柳凌一起给人围观,他就白送柳侠四套,被柳侠干脆利落地给拒绝了。
开玩笑,他一个小包工头可以不在乎面子,为了省俩钱给人白看就白看了,五哥以后可是要做大教授大律师的人,绝对不能有这样的黑历史。
而小葳则坚定不移地认为毛老板店里几千块钱一件的衣服和路边摊上跳楼大甩卖的衣服差不多,坚决拒绝捧崇洋媚外哄抬物价的毛奸商的臭脚。
柳侠抖开一套穿上,对着镜子看了看,白裤子、浅水蓝的短袖衬衫,嗯,不打领带也很精英,除了脸太黑,简直称得上完美。
柳侠迅速把衣服脱了,叠好,两套一起放进包里,然后换上蓝色运动短裤和白色圆领汗衫,出了家门。
他到付家庄的时候是凌晨零时二十分,以前柳川经常停车的那户人家大门前,停着一辆奥迪,是怀琛平时开的那辆。
在上窑坡半腰柳魁平出的那个小停车场上,他又看到了现在柳凌经常开的那辆奥迪。
柳侠兴奋地自言自语:“看来是都回来了啊!”
山风吹拂,星辰闪耀,在寂静的山路上迎接柳侠的,是一大一小两条狗。
柳侠挠着柳小猪的脑门儿说:“这儿离咱家还有五六里咧,你咋知我回来了咧?还带着你哩小媳妇儿。”
柳小猪尾巴摇的快赶上美洲土著的摇臀舞了,脑袋亲昵地蹭着柳侠,轻轻呜呜着。
柳侠又摸了摸柳小猪身边的小家伙:“柳花花,跑这么远,使慌不使慌?”
柳花花摇着小尾巴,伸着舌头喘着粗气,蹭了蹭柳侠的裤腿。
柳花花是个小母狗,是五月份柳钰去东海送货的时候抱回来的,当时还没满月。
柳钰说柳家岭就柳小猪这么一个狗,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长大了肯定连个恋爱都不会谈,太可怜,柳花花就算是给它预备的童养媳了。
柳侠拍拍柳小猪的脑袋:“你是男哩,得知心疼媳妇儿,花花还小哩,叫它跟着你跑这么远,看把它使成啥?”
柳小猪高兴地蹭柳侠的脸。
柳侠站起来:“走,以前我回来,都是您柳岸爸爸来接我,今儿是您俩,回到家一人奖励一根骨头。”
柳小猪听得懂“骨头”两个字,兴奋得呼哧呼哧的,围着柳侠的腿直转圈。
一人两狗轻盈地跑了起来,离着柳家大院还有二百来米,柳侠就看到了自家院墙上几个朦胧的人影,还有一个影子正冲过柳长春家的坡口向他跑来。
柳侠大叫着:“六哥,六哥你回来了?”撒开腿狂奔。
柳小猪和柳花花一边跟着柳侠跑,一边汪汪地叫了起来。
柳海冲过来抱着柳侠,带着哭音说:“孩儿,幺儿,你咋这儿(这时候)回来了咧?这么黑,你要是摔着咋弄?”
“不会,”柳侠嘿嘿笑着,“这路咱都走过十万八千遍了,我闭着眼走都没事。嘿嘿,六哥,你可回来了,你不知我多想你。”
“嗯,我也是,”柳海更加用力地抱着柳侠,“我快想死您了,再不回来,我觉得都没法活了。”
“小海,幺儿跑了大半夜,肯定使慌了,咱回家坐着说话孩儿。”跟着柳海跑过来的柳川说。
柳海放开柳侠,擦了把眼睛:“孩儿,你……我咋觉着,搂着你比搂着您六嫂还细扭咧?”
“错觉。”柳侠侧身让柳川把他背上的包拿过去,十分肯定对回答柳海,“我比俺六嫂高,人一高就显瘦。”
柳海不太相信地看着柳侠,不过今天就一点点上弦月,他看不清楚。
柳魁站在坡下,看着他们过来,轻轻拍了柳侠后脖颈一下:“孩儿,黄昏不能独个儿走夜路哦,万一出事不得了。”
“今儿是老想俺六哥,以后不走了。”柳侠在大哥跟前永远乖巧听话。
“伯,黄昏露水这么重,你咋也出来了咧?”柳侠看到站在石墙边的柳长青,担心地说。他听小莘说过,柳长青骨折过的那条腿,受了凉就会疼,现在只要一入秋,孙嫦娥晚上就每天晚上灌暖水袋给他暖着。
“暑里天,没事。”柳长青不介意地说,随即却又变了口气,“以后,不管多要紧哩事儿,黄昏都不准一个人走山路,记着没?”
“记着了,将俺大哥已经嚷了我了。”柳侠老老实实地回答。
“伯,都怨我,是我后晌给幺儿……”柳海想给柳侠辩护,说到一半被柳川拉住。
柳川说:“咱伯跟大哥说哩对,啥时候都不能黄昏一个人走山路,再急哩事儿也没命重要。”
柳海点点头:“我知了三哥。”
柳侠一进屋,就看到秀梅在烧最小的那个灶,灶上那个小锅差不多已经开了,孙嫦娥端着个碗站在旁边等着。
“妈,大嫂,您俩弄啥咧?”
“给你炖俩鸡蛋,”孙嫦娥说,“跑这么远回来,肯定饥了。”
“哦。”柳侠其实没觉得饿,不过他没敢说。他最近亲自参与野外作业比较多,几次回家,孙嫦娥看见他就难受,每次都拼命给他做好吃的。
柳侠端着满满一碗(八个)放了白糖的荷包蛋吃着,看着柳海。
柳海的身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脸却不再是原来在京都时的润泽白皙,而是淡淡的麦色,是柳侠最想要的肤色。
柳侠其实也是麦色,只是比柳海深了好几个色度,如果说柳海的是优质小麦,柳侠的就是野生燕麦,而且土里来土里去、风吹日晒出来的色泽,和干净和煦的阳光照耀后又经过细心呵护的色泽,差别还是很大的——前者灰头土脸,后者健康时尚。
“六哥,你越来越帅。”柳侠发自内心地给柳侠伸了个大拇指。
“哦……”柳海讷讷地应着,“孩儿,你慢点吃……鸡蛋老噎慌。”
蜡烛不够明亮,但柳海还是能看到柳侠黑了,瘦了,不过他看到孙嫦娥盯着柳侠的目光,没敢有什么表现。
柳侠乐呵呵地笑:“六哥,孩儿睡着了,不敢抱出来吧?我可想看看他。”
“没事,”柳海跳下炕:“我去给他抱过来。”
几个人都没有阻止柳海,几个月的小孩子,睡着后打雷都不管醒,只是抱着看看对他没什么影响。
“咦!六哥,他长哩跟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啊!”柳侠一接过小家伙,就感叹起来。
“成精吧你,”孙嫦娥拍了柳侠一巴掌,“您六哥这么大哩时候,你还没影儿咧。”
“话不是这么说哩呀妈,”柳侠熟练地把柳莱放在自己左臂上,点了点小家伙的小鼻子,“我跟俺六哥只差两岁,我这么聪明能干,提前预见到俺哥长啥样多正常,你说是不是伯?”
柳长青说:“是。”
柳侠得意地对着睡得呼呼的小侄子说:“哈哈,听见没,柳莱莱?快点长大吧,长哩跟您小叔样这么聪明伟大,当个好孩儿。”
柳莱小朋友不给他聪明伟大的小叔一点面子,自顾自地睡着。
柳魁说:“小侠,孩儿跟您六哥搁家一个月咧,明儿你再抱孩儿,现在,你赶紧去睡吧,天快亮了。”
“我也要去那屋睡。”柳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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