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思危还在“咿咿呀呀”地叫,房间里却给人以落针可闻的寂静之感,陈震北单方面营造出的父慈子孝祖孙和乐共享天伦的气氛一点点在流逝,父子之间持续了五年之久的僵冷又一点一点回归……
“爸,”屏息站在门口的陈忆西和老田坚持不住正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陈震北忽然说话了,“抛开世俗的看法,您真的觉得我和小凌,或者说,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因为相爱而在一起是祸乱人伦罪不可赦吗?”
“抛开世俗?”陈仲年冷笑,“这世上谁能抛开世俗?你的家人柳凌的家人都生活在世俗中,你们是打算抛开这一切就你们两个去深山老林与世隔绝地过一辈子吗?”
“我的意思是,所谓世俗最开始就是人根据自己的需要建立起来的一种风气,这种风气形成的时间长了,人们习惯了,就成为了理所当然,就成了世俗,”陈震北盯着父亲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既然是人为建立的风气,那也可以人为地推翻它,建立一种新的风气,一种新的世俗。”
“谁推翻?谁建立?你吗?”陈仲年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陈震北,“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推翻流传了几千年、存在于几十亿人心中的认知?”
“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开始,我们现在所享受到的每一个公平的权利,都有一个曾经的先驱者,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一个?”陈震北分毫不让地反问道。
“在在几千年文明历史中被认为是变态、在现行的法律规定里是流氓罪的事情上当一个先驱者?震北,你现在的脑子是清醒的吗?你确定自己能够承受做为这样一个先驱者可能付出的代价吗?”陈仲年也反问,他的脸上真的出现了一丝担忧。
“爸,关于中国古代历史知识,您比我懂的多得多,同性相恋在中国已经过去的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中,是罪恶吗?它曾经在哪一朝哪一代被当做犯罪写进律法之中吗?它被当做罪恶写进法律是什么年代?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国家是什么状况?那个本身就可以称之为犯罪的年代它所定义的犯罪会是正确的吗?”陈震北的语气在陈仲年担忧的目光中软化,但他的目光依然咄咄逼人。
“这……”陈仲年哑然。
和历史上其他开国王朝的军事将领一样,中国当代的高级军事将领也大多出身贫寒,受教育程度很低,但陈仲年和其父是个例外。
陈家祖上虽则也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是诗书传家无衣食之虞,陈仲年十七岁随其父投笔从戎之前,是金陵国立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和同龄人相比,他算得上饱读诗书博古通今。
陈震北为今天准备了很多,他知道,从汉代开始到民国之前,中国几乎所有的朝代都有男风之说,男男之恋在过去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甚至在几个强大而稳定的王朝,男风一度成为风流雅事在上流社会盛行。
同时,陈仲年许多在战争年代结下深厚友谊的战友在三十年前陈震北口中那个特殊的年代被罗织各种罪名受到残酷迫害,陈仲年对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至今无法释怀,所以,陈震北今天敢有此一问。
陈仲年垂着眼帘抓着小婴儿的手逗弄,明显是故作镇定,陈震北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小家伙有点急了,“啊啊”地叫起来,陈仲年才说:“过去的风俗对男人之间是什么态度不重要,你和柳凌是活在当下的,现在,中国的法律规定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是犯罪,而民间更是视同性之情为洪水猛兽,甚至这句话都不足以形容他们对同性感情的抵触,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种罪名比这个更恶劣,更让人忌讳,人们说起强、奸还能津津乐道,但说起两个男人之间的事,甚至都只需要意会,而不肯说出口,他们觉得说出来那种话都……脏了自己的嘴。”
陈震北拉过小思危一只手,捂在了自己的额头,轻轻说:“我知道,但……我不会因此放弃小凌。”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你出去吧。”陈仲年说。
思危正好“咔咔”地哭起来,陈震北抱起他,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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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的最后一天,柳家过的有点兵荒马乱。
因为马上要和爸爸分开,平日里总是乐乐呵呵的小萱蔫了,似乎永远冷静自持的柳凌心疼得乱了分寸,让柳侠帮忙问一下严校长,外地户口的孩子如果在他们那里上学,要多少借读费。
胖虫儿听到了,马上跑去闹腾曾广同,非要让他给柳若虹找个幼儿园,让妹妹以后就在京都上学,平时就跟他住在小柳巷。
林洁洁和冬燕一起带了柳若虹几天,非常喜欢小丫头,她在旁边跟着胖虫儿一起吹小风。
林洁洁是个情商相当高的女孩子,小风娓娓道来,不急不缓有理有据,把柳若虹二十年后的前程和婚姻家庭幸福都给计算进去了,曾广同真给说动了心。
结果,柳侠正和严文玲校长探讨借读费的问题时,小雲和小雷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电话是胖虫儿接的,曾鉴柳小朋友心花怒放之下忘记了两个小阎王对乖小萱和小厉害妮儿的喜欢一点不比他少,张口就嘚瑟,小萱和虹虹以后就在京都落户了,他要让爸爸做个超级大的床,从今以后,晚上就由他带着小萱和乖虹虹睡觉了。
俩小阎王一听,立马炸毛,两个人轮番上阵,恶狠狠地抨击了一顿京都各种恶劣的现状,比如:
人太坏:乖小萱剜棵小野树都被泼妇找上门讹诈;
拐子太多:地铁口赖着过往行人要饭的小孩都是被拐子拐来的,你打算让乖小萱也被拐走吗?
环境太脏:仁义路那一堆接一堆的垃圾山和臭气熏天的污水坑,让猪打滚恐怕猪都会嫌弃,你居然打算让乖小萱天天搁那儿过两趟?
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乖弟弟和妹妹热了想赤麻肚儿去河里耍一会儿都没地方。啥?公园里有游泳池?那是耍的地方吗?那根本就是澡堂子或者煮饺子的大锅,只要想想那种地方,他们就想,呕……
等等等等,直说得胖虫儿觉得自己想把小萱和虹虹留在京都的做法简直就是用心险恶罪该万死。
俩小阎王这么一闹腾,曾广同和柳凌、柳侠也冷静了下来。
他们都很清楚,柳家岭确实偏僻不发达,但对于小萱和柳若虹这样的小孩子而言,那里才是最适合成长的地方,这个适合,不仅仅是指柳家温馨和睦的氛围和凤戏山良好的自然环境,还包括被外面人认为不像个正经学校的柳家岭小学。
柳家岭的小学校现在依然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柳川和晓慧曾经找了些《思想品德》和《生物》课本,不过他们最终没把这些书交给柳成宾。
原因很简单,柳家岭的人文环境根本不需要《思想品德》书上那些生硬死板的美德要求;《生物》则根本没用,柳家岭的孩子从会走路就跟着家人下地劳作,对于春种秋收和各种病虫害的知识再熟悉不过,无需知道麦子分蘖的原理和蝗虫的生理结构。
所以,柳家的孩子虽然见识少了些,但他们却可以有一个比城里孩子更加轻松快乐的童年。
柳凌不安地问小萱的意见。
小家伙快纠结成一团麻了,他刚才听到两个小阎王哥哥的声音,就想起来的时候自己的承诺,他让哥哥在荣泽等着他,他要给他们带一大包烤鸭回去,让哥哥吃个痛快。
而且,他其实也很想家里人。
所以,小家伙趴在柳凌怀里想了一会儿,说:“我回去,俺哥哥搁家等我咧,奶奶也说回去给我包饺饺儿吃,下一回我来,还给爸爸带可多杏仁跟核桃,还有瓜子跟落生儿。”
小家伙来的时候,不但给柳凌带来了柳钰炒的杏仁和核桃仁,还带了一袋子柳牡丹炒的葵花子和花生。
柳凌蹭蹭小家伙的额头:“爸爸一放假就回去,天天跟俺孩儿耍,天天黄昏搂着俺孩儿睡。”
小萱搂着柳凌的脖子不动,泪水在眼睛里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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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小葳和小莘回来了,小莘的脸把大家都给吓了一跳,他黑了好几个色度。
柳侠问他怎么回事。
小莘说:“草原上又没树,晒的呗。”
胖虫儿说:“那小葳哥咋没事儿咧?”
小葳说:“俺几个大人大部分时间都搁帐篷里头,他们几个小的坐不住,又是骑马又是学摔跤,一天到晚搁外头疯。”
一群人笑小莘:“你这趟京都来的不错,跟到非洲旅行了一圈样。”
小葳说,楚远和宁小倩本来想和他们一起回来,再和柳侠说会儿话,可马二姑这几天和宁小倩十分投机,硬把人拉他们家去了,小葳和马千里约好,晚上直接在火车站见面。
三天前,马家二姑夫就托朋友把车票买好了,包括小莘和小萱的票,依然是晚上十点的179次列车。
柳侠除了小萱许诺给俩小阎王的烤鸭,还买了两大包在火车上吃的水果和零食,在候车室门口碰头,楚远说:“你怎么不直接搬家超市来呢。”
柳侠嘿嘿笑。
本来打算好好招待几个人的,结果人家只呆了半天,吃了顿早餐就没影了,柳侠觉得过意不去。
柳凌发现了问题:“苏大姐呢?”
柳侠这才注意到苏丽蓉不在。
马千里说:“征程,就是我二哥的孩子,原来在澳大利亚留学的那个,前年不是考进国资委了嘛,那小子在国外打工赚惯了小钱,回来就拿个死工资不满意,前几天在定海那边租了间门面房,打算卖电脑,‘五一’那天开始装修,现在还没装完,可他明天就要上班了,我二哥二嫂也都有工作过不来,我让你苏大姐在这里停几天,帮他看着,装完了再回去。”
柳侠有点担心地问:“她不按时回去,焦福通不会找茬吧?”
马征程接话:“切,他算老几,我爸一个电话,说我妈不舒服,过几天再回去上班,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再怎么说我爸也是总局第三把手呢。”
马千里抬脚去踹马鹏程:“再给我胡说八道。”
马鹏程跳到柳侠身后,冲马千里做鬼脸。
柳侠说:“具体地址在哪儿?我明天过去看看大姐。”
马鹏程报了个地址。
柳侠一听:“皇姑街188号?那不就是盛世京华最北边那栋临街大楼吗?盛世京华是我做的测量,那栋楼的桩基工程还是我干的呢。”
宁小倩说:“这么巧啊?看来世界还真是不大哈。”
虽然工程干完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但听到这件事,柳侠莫名觉得好像自己又和那个地方有了联系,心里十分高兴:“我明天早上就过去看大姐。”
马千里点头:“嗯,记着给你大姐带点好吃的。”
热热闹闹说了会儿话,马千里他们要进站了。
柳侠他们买不到站台票,不能进去。
胖虫儿嘟着脸不高兴,不肯跟跟小萱和柳若虹说再见。
柳若虹拉着他的手,跟林洁洁再见:“姐姐你快点跟俺哥哥结婚,来俺家当俺嫂嫂哦。”
小萱牵着柳凌的手,哄胖虫儿:“爸爸说可快就放暑假了,放假你就去俺家,到开学你赖住不回来就妥了。”
楚昊十分镇静地和楚远、宁小倩挥手:“爸,妈,再见。”
宁小倩给了他一巴掌:“兔崽子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你就不能学学马鹏程,对你爹娘热情点?”
楚昊咧出八颗牙:“妈妈我爱你。”
宁小倩搓了把胳膊排队去了。
柳侠揽着小莘的肩膀大笑。
马千里过来,拍了拍他:“一直以为你小子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却原来……”说完跟柳凌和马二姑几个人挥挥手,也排队去了。
柳侠一头雾水地问柳凌:“队长他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柳凌摇头,抱着小萱跟着队伍慢慢走。
柳侠又看楚远。
楚远说:“大概就是……你很有福。”
柳侠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啊?”
柳葳揽过他的肩膀说:“就是你很有福嘛。”
柳侠揪着脸思索:“这属于哪个门派的逻辑?”
小莘说:“俺奶奶哩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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