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大道皇家宫殿向西约五公里,一条不起眼的小街和永安大道交叉口,一家不起眼的中式快餐店——“一大碗”烩面店。
烩面店是挨着一家旅馆的山墙搭建的违章建筑,四米来宽十多米长的一溜,白色的彩塑墙,红色的彩钢顶,外观十分的恶俗。
但这却是远近闻名的一家店,一到饭点,吃饭的人排队能排到门外好几米。
店里的设施也很简陋,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两边是最近几年快餐店标准配置的桌椅一体式座位,靠窗的这边是三人一排,另外一边是两人一排;屋子两头各有一台空调柜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虽然是违章建筑,小店的位置其实很好,坐在玻璃窗边,入眼便是永安大道姹紫嫣红的街心花园。
此时此刻,柳侠就坐在“一大碗”的玻璃窗下,看着街心花园里一片盛开的不知名的花。
店里只他这一位客人。
人家小店十点半才开始营业,现在,刚刚十点,是人家的打扫时间。
而实际上,柳侠已经在街心花园那片花旁边的石条凳上坐了大半个小时。
昨天那个电话,是苏建华夫妇的好朋友戴女士打的。
猫儿在电话里不止一次说起过这位戴女士,说她家也在萨维小镇,苏建华夫妇为了照顾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女儿,没时间过来看他,就委托戴女士夫妇俩照顾他。
戴女士和丈夫戴文远先生非常忠于这个委托,一星期至少会去看望猫儿两次,和他聊天说话,带他认识小镇上的邻里。
戴女士还经常把自己做的小点心之类的给猫儿送点;遇上天气不好,戴先生上下班的时候,经常会让猫儿搭个顺风车。
戴先生的父母在佛州有个三百多英亩的农场,非常漂亮,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戴女士两口子邀请猫儿去农场做过几次客,猫儿在那里照了很多相片。
戴女士打电话约柳侠,就是要给柳侠送猫儿托她带回来的一些东西,照片是其中一大部分。
猫儿在柳侠回去接小莘他们之前就告诉柳侠戴女士最近要回国的事,柳侠为了今天已经抓心挠肝半个月了。
花园里的人越来越多,那个石凳已经接待了好几拨游客了;饭店的服务员也开始往玻璃餐柜里摆放凉菜。
柳侠巴巴地盯着着永安大街往小街拐的路口,如果不是不认识对方,他都想跑到路口去迎接了。
柳侠和戴女士约的是十一点。
十点五十,询问了服务员后,他跑到外面的的小铺子去买酸奶。
猫儿曾经和他说过,戴女士几乎不喝碳酸饮料和酒,她爱自己做酸奶,还给猫儿送过两罐呢。
卖酸奶的小铺子很近,就在“一大碗”斜对面,柳侠拿到一小罐酸奶,付钱的时候回了下头,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拐进来。
他付完钱再看,那辆车已经停在了他那辆捷达后面,一个瘦高的女子左手斜抱着个小婴儿,正在从车子后备箱拿一个好像折叠着的婴儿推车。
柳侠心跳加速,想也不想地跑了过去:“那个,需要帮忙吗?”
女子正好把推车拿出来,转脸看到柳侠,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笑了:“柳侠?”
柳侠连连点头:“是,您,您是戴……女士?”虽然听了很多遍,他还是不习惯这么书面的称呼,可他又实在找不出其他更适合的。
女子点头:“对。嗯,比柳岸描述的更帅气。”
柳侠对猫儿的夸奖早已经过了尴尬期,直接把话跳到当前:“谢谢!我帮您拿这个吧?”
“你帮我抱着他吧。”陈忆西笑着把正在吐泡泡的小婴儿递过来,自然的样子好像她和柳侠是天天见面的朋友,“我把车子打开。”
柳侠平时自认在抱孩子上还是很有心得的,但此时他手忙脚乱,陈忆西把那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放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僵的,托着小家伙一动都不敢动。
陈忆西三下两下把婴儿推车弄好,又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蓝色的尼龙包,“砰”地一声拉下后车盖,看着“一大碗”的招牌:“就是这里,一大碗,我弟弟回回打电话跟我推荐。”
柳侠说:“这里的面确实好吃。”
陈忆西拉着空的婴儿车往店里走,柳侠抱着小婴儿跟在后面。
店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客人,柳侠刚才坐的位置正好被占。
陈忆西看了一眼,指指最后一排:“有孩子,咱们坐那里吧,车子不会妨碍到别人。”
柳侠说:“好。”怀里的小婴儿忽然瘪了瘪嘴,看样子是要哭。
柳侠赶紧把他的头抬高一点,还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
小家伙“呀呀”地对着柳侠叫了两声,不瘪嘴了。
“一大碗”的服务在中餐馆算很牛逼的,没有免费茶水,没有菜单,不管点菜,不管送菜到桌,得客人自己到柜台前买好了自己端。
饭店是陈忆西昨天电话里点的,请客是柳侠主动要求的,所以他没跟着陈忆西去位置上,而是直接到柜台前点单——小店生意好,晚一会儿就得多等很长时间。
陈忆西放好了婴儿车也过来了。
凉菜都是提前装好盘子放在玻璃柜里的,柳侠请陈忆西点。
陈忆西兴致很高地点了一个白斩鸡,一个川味泡菜,一小碗面。
柳侠点了一大碗面,一个西蓝花,一个红油肚丝,一瓶雪碧。
站柜台的大姐目光在抱着婴儿的柳侠和一派潇洒的陈忆西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脸上赤/裸裸写着百思不得其解。
柳侠和陈忆西都视而不见。
时间还早,他们要先说一会儿话,所以面稍晚点再上,只先把菜端了过来。
摆好菜,陈忆西要接过小婴儿往推车里放。
柳侠看了看正惬意地蹬着小腿玩儿的小家伙说:“这么小,不耽误我吃饭,他好像也挺喜欢被抱着的。”
陈忆西没有坚持:“喜欢被抱被亲近是人的天□□。”
坐下后,柳侠问:“他还没有一百天吧?猫儿打电话经常说起您和您爱人,怎么没听他说起您……”
“我已经老的没力气再生了,这是我弟弟的孩子,”陈忆西笑着说,“他今天有事,家里保姆又请假了,我只好帮他带着。我正要跟你道歉呢,带着孩子来,给你带来不便。”
“没关系,”柳侠说,“我们兄弟多,家里一大群孩子,大人都上班的时候,孩子没人看确实让人挺为难的。”
柳若虹昨天被冬燕留下,小莘今天跟柳葳去学校,柳凌律所特别忙,但他还是把小萱带了去。
本来柳侠说他带着小萱的,柳凌说,第一次和不认识的人见面,提前没有说,带着孩子不合适。
早知道,他就把小萱带来了,小家伙肯定会喜欢这个小孩儿。
“谢谢!”陈忆西说,他拍了拍那个蓝色的包:“这是柳岸的照片,要不要要先看看?”
柳侠刚才看见这个包就已经百爪挠心了,不过,他说:“没事,咱们现在吃饭,我回家再看。”
陈忆西点头:“也好,这么多菜,万一洒照片上一点就不好了。”
柳侠把酸奶罐子推到陈忆西跟前:“天热,您喝点这个。”
陈忆西拿起罐子:“你刚才出去是专门为了给我买这个?真是谢谢!”然后,她好像现在才突然看清楚柳侠的穿着,笑着说,“哎,咱们俩看起来很有缘分啊,穿的很像姐弟呢。”
两个人都是下面发白的直筒牛仔裤,上面白色短袖圆领t恤,如果不是年龄差,其实更像情侣装。
柳侠说:“真是啊。”
陈忆西夹了一个西蓝花:“柳岸叫我阿姨,你叫我姐姐的话,辈分正合适。”
柳侠说:“那,我就叫您戴姐吧。”
猫儿电话里说,美国也有女子结婚后改夫家姓氏的习惯,苏建华夫妇给他介绍的时候,说让他叫戴阿姨就好,没说名字,猫儿认识的邻居也没有人知道戴阿姨的名字,所以猫儿一直称呼戴阿姨。
猫儿说,他估计戴阿姨也是用的夫家的姓。
不是戴文远,而是……戴维斯。
戴维斯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戴文远是戴太太给他起的中国名字。
陈忆西点头:“嗯嗯,好,被这么年轻的你叫姐姐,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你本来就很年轻啊!”柳侠难得有一次恭维人正好恭维到点子上,因为这是他真实的感觉。
陈忆西的样子和柳侠的想象完全不同。
柳侠想象中的戴女士,应该是个皮肤白皙、妆容精致、服饰华美、态度矜持、谈话过程中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已经完全西化的中国贵妇形象。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女子,有着和年龄十分相符的外貌特征,和京都的女子比,她的皮肤不够白皙细腻,而是淡淡的棕。
还不是那种涂着橄榄油精心晒出来的棕,而是接近于柳侠最常见的乡下农民长年在太阳下劳作的肤色。
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但绝对不是愁容惨淡的鱼尾纹,而是岁月流逝应有的痕迹。
她素面朝天,衣着随意,言谈亲切,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出胸中自有乾坤在的从容与自信。
柳侠来之前所有的忐忑,在陈忆西那句肯定的问话“柳侠?”之后马上烟消云散,眼前的戴女士给他的感觉非常舒服。
这是岁月赐予善良而热爱生活的人的最好的礼物吧?柳侠心里这样想,猫儿在异国他乡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照顾,真的很不错。
小店的生意确实好,柳侠一杯雪碧没喝完,周围的座位就几乎都满了,取面的窗口排起了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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