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夏日清晨,鸟语花香,清风宜人,加上昨夜下了场雨,今天的感觉就更清新舒爽了。
柳侠从梦中醒来,明晃晃的光照得他又闭上了眼,凭着本能随手摸了一下身边,没人,他迷糊着脸,只挂着条裤头就爬过去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大柿树下的矮墙上,柳钰和猫儿面对面坐着。
柳钰身后站着小莘和萌萌,猫儿身后站着小雲和小雷,柳钰苦楚着脸,嘴巴紧闭,眼睛望天,那模样,一看就是在怄包。
而猫儿,满脸陪笑地在对柳钰说着什么,还不时拉一下柳钰的胳膊。
虽然因为猫儿说话的声音太小什么也听不到,但柳侠一看就知道猫儿是在给人赔不是,他身后的小雲和小雷不时插嘴,不用说,这是在给猫儿帮腔。
柳侠抓过一个枕头放在窗台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支着下巴等着看笑话。
去年柳凌的研究生考试通过时,柳钰请厂子里所有人及何家梁夫妇一起到望宁最好的饭店大吃了一顿,又在望宁大街放了三场电影,放映前还放了挂一万响的鞭炮、三十只大炮仗和三大箱烟花,比别人家娶媳妇的动静还大。
两个月前柳葳复试通过,柳魁和秀梅好说歹说,柳钰才把大炮仗和烟花给取消,其他几样照旧,酒席还多摆了一桌。
猫儿当时就跟柳侠说,他觉得四叔表达喜悦的方式有点不靠谱。
这次,猫儿拿到签证后给柳钰打电话,报喜之前先讲规矩:“不准请外人吃饭,不准放电影,不准放鞭炮跟烟花,敢背着我偷偷干以后永远都不喊你四叔。”
柳钰在电话里和猫儿讨价还价十分钟,各种摆事实讲道理,猫儿最后恩准他在望宁和柳家岭他们自己家各放一挂两千响的鞭炮,就这猫儿还心疼的不行。
四块钱呢!
柳钰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最没用的一个,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干活不行(当初一个订单赚三万的时候,他原本觉得自己干活还算挺行的,结果柳侠一停薪留职,他马上就又不行了),光耀柳家的事就没有一件是出自他的手,所以为家里几个有出息的兄弟摇旗呐喊成了柳钰最大的爱好。
可这次,出国留学,还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这么大的喜事,猫儿居然不允许他大操大办,柳侠不用想就知道四哥这几天得有多郁闷。
猫儿又往柳钰跟前挪了点,拽着柳钰的袖子晃。
柳侠:哼,居然跟四哥撒娇,真是太不了解对手了。
柳钰很跩地翻白眼,把脑袋扭到一边,不看猫儿,如果柳侠估计不错的话,他应该还很牛气地“哼”了一声。
柳侠笑得眯起了眼:啧啧,多少回了,四哥你咋还不知见好就收咧。
柳侠话音没落,就看到那边猫儿小脸一拉,把柳钰的胳膊拍在一边,转身给柳钰来了个后脑勺,然后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始说话。
柳侠等了二分钟,随手拿过件衣服披着:“差不多了。”
就见那边柳钰突然转过身,对着猫儿大叫:“真哩孩儿?哎呀我咋没想起这咧?哎呀我真是个信球,没事给钱都花到别人身上干啥咧?”
猫儿冲柳钰瞪了一下眼:“小点声,俺小叔还没醒咧。”紧跟着回头看窑洞的方向。
柳侠推开窗户,吹了声口哨,鸟鸣似的:“我起来了,饭做好了没?”
秀梅的声音从堂屋传出来:“早好了,快爬起来吧,就等着你咧。”
昨晚那种程度的雨,不用特别通知,柳家岭的孩子自觉就放假了,小雲和小雷高兴坏了,他们本来今天该考试语文的,这下好了。
俩小阎王的作文水平已经被证明和小叔、柳岸哥出自同一师门——空洞派,三好学生啥的是彻底没指望了,有柳侠和猫儿这两个生动的反面教材在这里杵着,家里人也不逼着俩小阎王看优秀作文选之类的书了,只要按时去学,上课不捣乱就成。
俩小阎王因祸得福。
柳家岭小学需要考试的就两门课,语文、数学,俩小家伙聪明,记性又好,语文的知识部分随便听听就能记住,背诵起课文来总是无比流畅,考试时只要作文所占分数不超过四十,俩家伙怎么都能考个及格分。
数学对俩小阎王更是小菜一碟,随便划拉划拉都是一百分,所以现在平常的日子里,俩小家伙除了一天的六节课之外,随便玩,也因此才会出现今天这种马上就要考试了,俩人还能优哉游哉地跟着猫儿和柳钰斗嘴的场面。
吃饭的时候,柳侠注意到柳钰看猫儿的眼神有点诡异,吃完饭,他又鬼鬼祟祟地拉着猫儿回下面自己家了一趟,柳侠和小雲、小雷想跟着他都不让,这让柳侠心里好奇得跟猫抓似的,四哥可从来没有什么事瞒过他啊。
下雨后的山路根本不敢走人,柳魁、柳钰、秀梅今天都没有去望宁,一整天一家人都待在一起,柳侠也就没机会问猫儿。
晚上九点多,柳钰抱着柳若虹一离开,柳侠就忍不住了:“猫儿,今儿清早你最后跟您四叔说哩啥?他咋一下可不跟你怄气了咧?”
小雲抢着说:“四叔说望宁那儿哩人都看不起咱,他放电影放炮就是想叫他们知,咱家出了可多大学生跟研究生,咱就是生到山里也比他们强得多。”
小雷补充:“俺柳岸跟四叔说,就算您都考不上大学,只凭俺四叔搁望宁开恁大个厂,生意做恁好,俺大伯哩布店现在也恁有名,望宁也没人敢看不起咱家。”
小小莘接着说:“可俺四叔不听,他就是老想再放几场电影,叫人家都知俺柳岸哥出国留学了,俺四叔最待见哩就是显摆您几个。”
柳魁在旁边笑:“小钰平常一提起您几个就骄傲哩不得了,您几个搁外头有一点好,他就巴不得全世界都知。”
柳侠说:“俺也是啊,京都认识哩朋友要是问咱家哩人都是干啥哩,俺也都会跟他们说,俺大哥开了个布店,生意可好;俺四哥开哩阀门厂,做的阀门质量特别好,只要和他打过一次交道哩客户,都会跟他签长期合同。”
猫儿说:“俺四叔恁能干,只是他自己不知,他还可犟,我咋说他都不信,他总觉得自己可没本事,会给咱丢脸,。”
柳魁说:“咱以前老穷,低人一头哩日子过哩时间太长了,现在有了钱一时半会儿也自信不起来,没事孩儿,凭您四哥那聪明劲跟勤快劲,他哩厂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好日子过稳当了,慢慢他就不会这样了。”
柳侠点头。
他很多时候也会不自信,比如,到现在别人问起他,他一个私人的小测绘队怎么能拿到栖浪水库的工程时,他还会心虚,老觉得是缪杰尔先生给他开了后门。
柳侠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原本的问题:“最后您四叔咋一下拐过来弯哩?”
猫儿说:“我跟他说,俺四叔去王教授那儿帮忙,天天路上来回几十里,腿都给使细了,写材料写哩手光想变形,一个月才挣一千多块钱,他放烟花,烧包那一会儿,过后啥都没,一下就抵俺五叔好几个月哩工资,他要是觉得划算,那他随便放。”
小雷说:“俺四叔一下就喵了,他觉得自己是个信球,有那钱,还不胜给俺五叔买点好东西吃咧。”
柳魁扶额笑:“这个小钰啊,真不知该咋说他。”
柳侠一点不意外,只要把柳凌祭出来,柳钰就啥都好商量,猫儿算是抓住柳钰的软肋了。
他接着问:“今儿清早吃了饭,您俩去下边干啥咧?”
猫儿说:“这个——,暂时保密。”
等柳魁带着小莘和小雲小雷回了自己屋,猫儿从被子下边摸出一沓子钱:“俺四叔觉得老丢脸,不叫我说,三箱烟花跟摆酒席和放电影哩钱。”
柳侠莫名其妙:“啥意思?”
“俺四叔说,我觉得放炮烟花放电影老亏,那他就不放,把钱给我,我不要他就跟我恼。
他还说,以后,咱家要是再有值得庆贺哩事,他就搁心里敲锣打鼓大摆筵席庆祝一遍,然后把锣鼓队跟摆酒席哩钱省下来给本人。”
柳侠仰倒:“四哥,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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