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海娶了个外国媳妇儿回来了。
这个消息没半晌就传遍了柳家岭,幸亏柳长青家只是用矮石墙圈了个院子,两边稍微高出点的两个石墩子象征性地充当了大门,并没有真正的门槛,否则,真有门槛被踩断的危险。
柳凌柳海他们怎么都想不出,雪半尺多厚,山路每走一步都是困难的,村子里的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如此高效率地传递消息的。
柳家岭大队五个自然村,老老少少几百口子,除了极个别——比如牛老桩家这样压根儿不好意思蹬他们家的门的,和上了年纪身体不好,长年都不怎么出门的,其他人都找借口来他们家逛了一趟,弄得柳家院子好几天跟赶会一样。
柳海是自己家的人,知道他们从认识到相爱的全过程,柳家人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丹秋,不觉得多好奇。
可对村子里其他人来说,闭塞的山里成年没一点新鲜事,成天价没意思得要死,现在千年不遇地来了个外国人,当然要去瞧个稀罕了。
开始时只是年轻人好奇,装作找柳魁或柳钰有事,三五结伴地过来,想见见外国人到底是啥样,是不是真的绿眼红头发。
年轻人回去后把丹秋的模样描述一番,就把周围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都想亲眼证实一下,柳海的外国媳妇儿是不是真的比可多男人还高,比画上的人儿还好看。
还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主要是想看看,这外国闺女再好看,还能比得过年轻时的孙嫦娥?
家里聚集了太多的外人,感觉上就不像个家了,为了能早点让家恢复宁静,柳长青、孙嫦娥和柳海、丹秋一起商量了个不上办法的办法。
于是,以后每天找借口来柳家的人,一到坡口就会看到一个上面穿件斜襟小花袄,下面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长筒靴,极其高挑窈窕的女孩子在院子里和柳海打羽毛球或荡秋千,有时候会是出来抱柴禾或倒泔水。
总之,只要柳家院子里聚集够了一定数量的外人,那个漂亮得跟瓷娃娃一样的柳家老六媳妇儿肯定会出来溜达一圈,好奇心得到满足的人很快就会散去。
在这里里外外都热闹欢乐的气氛中,柳家的年下好像提前来到了。
院子里:
柳侠和猫儿对着脸站在秋千上,中间夹着柳雷,俩人把秋千荡得老高,跟着秋千的摇摆节奏,仨人嘴里还同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模仿风的呼啸。
柳蕤和柳莘在打羽毛球。
圆球状的小萱,带着个红艳艳、后面还有两个球球的绒线帽子,跟个小雪人似的等在场子边,羽毛球一落地,他就颠颠儿地跑过去拾起来。
小家伙太喜欢这个活儿了,别人一去拾他就跳着脚抗议,虽然他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双脚同时离地真的跳起来,但抗议的精神却准确地传达出来了。
柳雲和柳雷坚决捍卫乖弟弟的权益,柳蕤和柳莘再着急也必须等着小萱把球拾回来才能打,不准他们自己去拾。
小莘还不太满八周岁,平时又没同龄人陪他打,所以打羽毛球的水平肯定不怎么样,最多能连续打两个来回,大多数时候柳蕤回过来的球他都接不住,所以柳蕤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他发球。
这个还好点,关键是小萱个小胖子,等他拾球的时间比等柳莘发球更熬人。
柳蕤等得着急,想换个别的什么玩,被柳雲和一直瞄着小萱的柳雷坚决拒绝:“不中,哥哥你非得打,没人打,乖小萱给谁拾球?你不准换,换了俺也都不跟你耍。”
小莘说:“二哥,没事,孩儿就是老小,穿哩老厚,咱反正没事,就等等他呗,孩儿是老待见咱才想给咱拾哩。”
柳蕤只好继续,他苦吧着脸看着小萱撅着小屁股,艰难地弯下腰,“吭哧”,“吭哧”,一下,两下,不行,往后再挪一点,“吭哧”,“吭哧”……终于够到了羽毛球。
柳蕤替他松了一口气。
小萱站直了,看看柳蕤。
柳蕤伸出一只手:“来孩儿,给二哥。”
小萱往柳蕤跟前走了两步,眨巴这眼睛想了想,转了个圈又折回去给小莘了。
小家伙已经能听出好赖话了,小莘哥刚才为他说话来着。
猫儿看着柳蕤,幸灾乐祸地大笑。
柳侠对着柳蕤吹口哨:“喔喔——”
柳蕤痛苦地大叫了一嗓子:“啊——,我这是啥打羽毛球啊,我就是站这儿白挨着冻看小莘发球儿。”
站在旁边和柳成宾说话的柳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和成宾打了个招呼,过来把小萱抱了起来:“乖,俺孩儿拾半天也使慌了,五叔抱着孩儿歇会儿中不中?”
小萱乖乖地伸出胳膊搂着柳凌的脖子:“徐徐,抱抱,孩儿,歇歇。”
柳海从堂屋跑出来,手里端着个半大的铝盆:“热骨头热骨头,想吃哩快点过来,来晚就没了哦,成宾哥,来,给你个大哩啃啃。”
柳成宾笑着推却:“我将搁家吃过饭就来了,一点不饥,您都快趁热吃吧,我该走了,您淑萍姐还搁家等着我回去看孩儿咧!。”
柳海也不硬让,柳成宾三十来岁的人了,肯定不会愿意站在院子里啃骨头吃。
柳雲先跑过来,踮起脚扒着盆沿拿了两个,举到柳凌跟前:“五叔,这小哩叫孩儿吃,这个你吃,俺爸爸说你成天训练,都使瘦了,得多吃肉。”
猫儿和柳雷从秋千上跳下来冲到柳海身边,柳海举高了盆儿不让俩人够到:“柳雷你个小孬货敢说我说我没您爸爸帅,敢说我配不上您花婶儿,肉骨头地没有,大巴掌六叔倒是有两个。
猫儿,你属猴儿又不属狗,看见骨头跑这么快干啥?”
猫儿跳起来去够盆儿,柳海个儿太高他没够着:“臭六叔,我不属狗俺小叔属狗,你快给我一块。”
柳海左手把盆举得高高的,右手伸进去摸出两块递给柳莘和柳蕤:“给孩儿,给您俩个儿大哩,肉多哩,哼,说我不好看、说我没他小叔帅哩孬货吃个屁吧。”
柳雲转过身,看了看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盆儿的柳雷,忽然伸出手去抓柳海的裤子:“不给小雷肉骨头,给你哩衣裳弄腌臜。”
他刚拿过两块骨头给柳凌和小萱,两只手都是油。
柳海吓得转身就跑,猫儿、柳雲、柳雷跟着后边追:“臭六叔,你给俺骨头。”
柳侠也跳下了秋千加入追逐的队伍:“六哥,你赶紧给猫儿一块儿大哩肉多哩,要不今儿黑你就等着吧!”
柳海端着盆儿绕圈跑:“你叫他说一句‘六叔最帅’我就给,小雲小雷说一句六叔比您爸爸帅我就给。”
“俺小叔就是最帅,臭六叔你傻大个儿,猪八戒。”
“俺爸爸最帅俺爸爸最帅俺爸爸第一帅,臭六叔猪八戒。”
……
堂屋里:
孙嫦娥、秀梅、晓慧和玉芳坐在炕上包饺子,孙嫦娥手里包着饺子,眼睛看着窗外,心里默默祈祷正坐在她对面低头专心致志学包饺子的老六媳妇儿现在一定不要扭头往院子里看,生这么个二百五孩子,都该娶媳妇了她这个当娘的还得跟着操心,万一被这么好的媳妇看见,给嫌弃了,那就亏大了。
柳川端着个大筐进来,里面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柴禾,他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说:“妈,没事,孩儿就是回家了高兴,”他冲丹秋那边看了一眼说:“丹秋就待见咱小海这股劲儿咧,小海搁荣泽跟猫儿打闹,丹秋看着就是个笑,说小海虽然一直都很乐观开朗,可她还从来都没见过小海这样无所顾忌地高兴过,说一回到自己家就是不一样,那才是她最希望看到哩咱小海哩样子,发自内心哩快乐。”
丹秋抬起头,笑着对孙嫦娥说:“就是三哥说的这样,我喜欢柳海高兴,在法国他也每天都很高兴,但都没回到家这样高兴,婶儿你不用担心,柳海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孙嫦娥没想到被未过门的儿媳给看穿了心思,还被这么直巴巴地说了出来,高兴又纠结:这孩子的直性子配柳海那大大咧咧的脾气正合适,柳海可不是个会猜女孩子心事的人,丹秋的性子直爽,以后俩人过日子才不容易闹别扭。
可这性子,以后跟外人咋处啊?
秀梅和玉芳没有孙嫦娥那样的考虑,她们俩和晓慧一样喜欢丹秋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秀梅现在考虑的是眼前的问题,丹秋现在穿着的红色小碎花棉袄有点短,盘腿坐炕上后腰那儿会露出里面的衬衣,这是秀梅的棉袄,丹秋比她高将近十公分呢。
“丹秋,你觉得穿这种棉袄有啥不得劲哩没?”
丹秋一点一点地捏着一个饺子的边:“没,很暖和,很舒服。”
秀梅说:“那,我给你做件新哩吧?山里风寒,你那毛衣虽说好看,不隔风,搁屋里头干活儿,还是穿着个贴身哩棉袄得劲。”
丹秋连连点头:“谢谢大嫂!那你给我做件我回来那天你穿的那件一样的吧?可常喜欢那一件,跟柳海送我做衣服的一块布有点像,柳海肯定也会喜欢的。”
秀梅想了一下丹秋他们大前天下午到家时自己穿的什么:“哦,那件啊,那是我结婚时候哩棉袄啊,我跟您大哥拜天地穿哩就是那件。”
丹秋说:“我也想穿着那样的衣服和柳海拜天地。”
孙嫦娥心里拍了下巴掌:这句话可真中听啊,我就待见这样哩闺女。
她正想问问丹秋她喜欢金镯子还是玉镯子,柳雲和柳雷一前一后冲了进来,柳雲直接爬到炕上丹秋身边,拉着丹秋告知:“花婶儿花婶儿,俺六叔可孬可孬,不给俺俩骨头吃,你去打他呗打他呗。”
柳雷在炕下蹦着脚大叫:“奶奶奶奶,看去看快去看,俺六叔叫俺小叔跟柳岸哥哥按雪里头了,柳岸哥哥给俺六叔脊梁里塞了可多雪。”
不用出去看,回忆一下以前柳海被柳侠和猫儿联手收拾的境况,结合外面传过来的惨叫,基本就能想象出柳海现在的模样。
孙嫦娥推开窗户冲着外面喊:“外头恁冷,大肉一会儿就擎成油了还咋吃咧?您几个小孬孙都给我回屋里吃,锅里还多着咧。”
柳成宾已经走了,柳凌喊了柳侠他们几个一声,抱着小萱先跑进了堂屋。
柳蕤和柳莘扔了手里已经啃光的骨头,也跟着跑了进来。
柳侠和猫儿看看盆里的骨头,有肥肉的地方果然已经开始变硬了,俩人对视一眼,同时放开了柳海爬起来,猫儿临起身还又往柳海脖子里塞了把雪。
柳海大笑着抓起一把雪扔柳侠和猫儿,柳长青、柳长春和柳魁从东边一间窑洞里正好出来,柳长青笑着说:“孩儿,你光顾着搁这儿欺负猫儿跟小雷咧,你自己吃肉了没?”
柳海眨巴了两下眼,端起盆子就往屋里跑:“哎呀我咋这么信球咧,忙活了半天自己一个骨头都没啃上啊!”
柳魁看着柳海的背影,十分欣慰地对柳长青和柳长春说:“伯,叔,咱小海真是傻孩儿有傻福啊,碰见丹秋这么好哩闺女,你看她对小海多好。”
柳长春说:“嗯,孩儿哩心厚道,该遇见好闺女,丹秋也是个有福哩,照咱小海这么实心哩孩儿现在也不好找。”
柳魁眼神黯淡了,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对着身后的窑洞打量了几眼:“伯,咱这是窑洞,要是按丹秋他们家哩习惯整,会不会有点怪呀?”
柳长青说:“房子这东西,不管外头是啥样,盖哩多花哨,那就是一张皮,里头住哩人才是最重要哩,这以后是小海跟丹秋他俩住哩,他俩觉得顺心就是好,这只是个计划,最好到底整成啥样,还得叫小海跟丹秋商量好了再说。”
柳魁点点头:“就是,我跟小海说说,丹秋待见啥,尽量照着人家闺女哩意思整,人家离开家恁远来到咱家,不能叫连个称心哩住处都没,。
其实床跟家具做啥样,咋摆放都好说,就是解手哩地方不好弄,咱这儿没电,也没自来水,没法使坐便器。”
父亲和大哥在为柳海计划新房子的装修,柳海在堂屋和一群孩子围坐在炕跟前,大快朵颐地啃骨头。
除了吃老古龙和麦季鸟,柳海他们对美味食物的记忆,最深刻的还有吃饺子和偶尔过年时候队里杀头老牛或老驴,他们在对着大锅漫长的等待之后抱着根骨头啃大半天的情景了。
孙嫦娥看丹秋不时看柳海一眼,就问她:“丹秋,您家都不这样吃东西吧?你看着他们一群小鳖儿这样馋,是不是觉得可没出息?”
丹秋想了想,才完全明白孙嫦娥的意思:“不是的娘,我们那里也有和这差不多的吃法,叫烤牛排或煎牛排,只是我们把牛排弄得比较小一些而已,柳海不喜欢吃,他用不惯叉子和刀,说没拿着骨头啃有劲。”
中原一带农村没有“阿姨”这种可以统称中老年女性的叫法,未结婚的男女称呼对方的父母,比自己父母年长的通常叫“大爷”和“娘”,比自己父母年轻的叫“叔”或“婶儿”,丹秋综合了一下,称呼柳长青为“叔叔”,孙嫦娥为“娘”。
柳侠被猫儿塞了一大嘴肉,正好咽下去,他接着丹秋说:“六嫂,俺六哥属于半野蛮人,还没完全完成进化咧,其实他最待见的是茹毛饮血。”
柳海抡起正吃着的大骨头就打算去敲柳侠的头,猫儿正好坐在他们两个之间,站起来用自己的大骨头给挡着,俩人叮叮咣咣一阵对打,肉沫子乱飞。
柳雲和柳雷高兴地大叫,把溅在自己身上的肉都给捏起来吃了。
柳蕤和柳莘一人又拿了一根新骨头躲在柳川身后啃着看热闹。
柳凌抱着小萱坐在灶台边的蒲团上只是笑。
丹秋笑着对柳侠说:“没关系,男人就应该这样。”
柳海得意地收了手,对柳侠挑挑眉:“听见您六嫂哩话了吧?您六哥我这是真男人哩风采。”
孙嫦娥说:“小凌,你少吃点孩儿,骨头上哩肉筋筋拽拽咧,好吃不养人,你一会儿多吃点饺子;孩儿,您都不敢多吃了哦,再吃一会儿吃不下饺子了。”
柳雲和柳雷蹦起来:“能,俺还能再吃一大碗饺饺儿咧。”
晓慧端起一大拍子饺子下了炕:“嗯,看您俩多能,您俩是饭桶,中了吧?”
俩小阎王只听话音儿也知道“饭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齐扑过去包着晓慧的腿闹:“妈妈你咋这么孬咧?俺俩不是饭桶,俺俩是,是……”
柳川接着:“吃嘴精!这中了吧?”
俩小家伙发现爸爸妈妈居然合伙挤兑他们,嗷嗷叫又扑过去跟柳川闹,柳川一边往锅里下着饺子一边用一条腿跟两个儿子周旋。
小萱看看柳雲和柳雷,对柳凌说:“哥哥,闹银(人),不系(是),乖乖。”
柳凌欢喜地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大口:“嗯,俺小萱不闹人,是好孩儿,是乖乖。”
小萱小嘴巴也在柳凌脸颊上亲了个响的,印下一片油花。
正在擀皮的玉芳嘴里嗔怪着胖儿子,手忙脚乱想找个手绢或纸递给柳凌:“乖,你看你,给五叔脸上弄哩都是油。”
柳凌笑着说:“没事四嫂,来小萱,搁五叔这边再亲一下。”
小萱撅起小嘴在柳凌另一边脸颊又亲了一下,然后高兴地继续啃骨头。
柳凌看着软糯可爱的小家伙,不由的弯起了唇角,眼睛的余光却无意中看到孙嫦娥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满的心疼和难过。
仿佛有把尖刀在心间突然划过,疼的柳凌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稳了稳心神下了灶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着:“走,乖小萱该尿喽。”抱着小萱走了出去。
太阳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有点刺眼,柳凌牵着小萱,看他在矮石墙上慢慢地走,小家伙一只手让他牵着,另一只本能地伸开保持着平衡,看上去更像个漂亮的小雪人了,小雪人边走边叫号:“一啊(二)一,一啊(二)一,我系(是)解黄(放)军,一啊一,一啊一……”
远山在视线中变得模糊起来,无数个画面在柳凌脑子里旋转,每一个画面都让他的心痛更加重一分。
柳凌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想,可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脑子,回忆如春日开凌的江河,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冲撞着他的心,每一波每一个画面都有那个人的影子,他觉得自己的心要炸裂了。
那个人把自己的计划一条条详细地给他讲解的样子,庄重而坚定;
那个人想象着计划成功时的样子,快乐而期待;
那个人因羞耻而难得地红了脸却硬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孩子似的要强可爱;
那个人抱着枕头摇摇晃晃地对他说:“看,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会,绝对比你老练,你到时候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当……”
“徐徐,好孩儿,不哭。”
小萱软糯的声音和温暖的小手把柳凌拉了回来,他捂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小萱抱了起来,蹭蹭他的小脸:“叔叔是大人,大人都不哭,叔叔是叫日头照哩了;小萱,你会叫‘五伯’吗?‘五爸’‘五爹’也中,来,叫一声。”
小萱搂着他的脖子:“徐徐。”
柳凌笑着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小笨孩儿,连五爹都不会叫。”然后,在小萱欢快的笑声里,回到了窑洞。
今天是元旦,柳侠和猫儿、小蕤、晓慧是昨天晚上半夜到家的,四个人到家的时候都是一身的雪,看着非常狼狈,但精神都很好,欢呼着终于和大部队会合,找到了组织。
柳海和丹秋在荣泽住了七天,四天前就回来了,因为当时天气预报说,马上就会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雪,虽然几个人都想让柳凌再养几天,但柳川和柳侠都觉得柳凌的身体只是走几十里山路就够让人担心了,如果再是雪路,柳凌铁定吃不消。
回到家那天晚上,柳凌和柳海他们在堂屋坐着和家人一直说话说到快十点,最后连柳海都坚持不住回他们自己住的窑洞睡了后,孙嫦娥又把柳凌喊到了她和柳长青住的窑洞。
她对柳凌说:“孩儿,你哩事您伯跟您大哥都跟我说了,是妈老了糊涂了,成天说记着您二哥哩事,搁婚姻事上再不逼您了,可自己不知道哩时候,就又犯了糊涂。
小凌,人这大长哩一辈子,哪会没一点不顺心哩事咧孩儿?从古时候到现在,光是戏里头嫌贫爱富攀高踩低哩人有多少?遇见这种人,是咱一时走了背运,为这种人伤了自己不值得。
这世上当娘哩,没一个不想叫自己哩孩儿好哩,都是光想叫孩儿快点长大,早点结婚娶个好媳妇,这样有一天自己突然有点啥事,或者老了、没了,孩儿搁世上也有个可心哩人疼着,有个可心哩家过着,当娘哩就是走了也放心。
可是孩儿,您就是真找不来那么一个人,就是真一辈子打光棍儿,当娘哩也不会嫌弃。
孩儿,想叫您早点找个称心哩人,不就是想叫您早点自己有孩子有指靠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多少人生了一大群孩儿,年轻时候为了养孩儿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等老了,孩儿们推来推去,不还是没人管?
有些没孩儿们哩,一辈子过哩舒舒坦坦清清气气,不受一点难为,到老也没见就死到路边让狗给拉吃了。
其实啊,这人非叫孩儿们结婚,非叫生孩儿,可多都是怕外人笑话,你要是真想开了,谁哩日子谁过,那些爱没事瞎议论别人哩,你把他们哩话都当放屁,那还怕啥咧?
孩儿,我跟你说这些哩意思,就是叫你知道,妈以前总催着你谈恋爱结婚,是想叫你过好咧,要是你总也遇不到合适哩闺女,妈也不会寻死觅活逼你,你要是真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儿,妈也不会真给你找个姑娘,牛不喝水强按头,非叫你跟她结婚,妈不会,听见没?
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没孩儿,妈也一样待见你,心疼你。”
柳凌不知道父亲和大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母亲既不过分伤心自责,又能接受他不结婚这个事实。
孙嫦娥为了能让他安心地渡过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特地找他说的那些话,让柳凌内心在感激之余,愧疚和自责到无以复加。
这几天,孙嫦娥除了半晌给他蒸个鸡蛋或做点其他松软好吃的食物,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过一点的异常,可柳凌不经意间回头时,却总会发现她在后面默默看着自己的忧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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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凌的心时时被折磨着,这几天里,他看到家里几个小一点的每个孩子,都会想,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俺妈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一大家人热闹地吃着饺子,柳长青忽然问丹秋:“妞,您那边结婚,都有些啥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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