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猫儿明确表示了自己不在乎柳娜娜,可柳侠却并不完全相信,他相信,柳茂对待娜娜的态度,猫儿可能真的会完全无感,可自己对娜娜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都会极大地影响到猫儿的心情。
因为其他人让猫儿不开心,甚至是不安,对柳侠来说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柳侠暗暗着急,自己到底怎样做,才能既让猫儿一如既往地安心快乐,又不让孙嫦娥因为自己对娜娜的态度而心里难受?
而且,还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听了孙嫦娥的话以后,他是真心可怜那个小姑娘的。
柳侠没想到,猫儿和他有一样的焦虑,不过猫儿焦虑的方向和他正好相反,猫儿想的是,他要怎样做才能让柳侠安心,让他不用因为对待娜娜的态度而担心自己的情绪,在自己和奶奶之间左右为难。
猫儿对柳侠的一切都太熟悉,他能准确地感受到柳侠最细微的情绪波动,所以他知道柳侠怜悯娜娜。
天气热的让人有点抓狂,山里今天也没什么风,又不能让小孩子们一天到晚都呆在窑洞里,别人不说,如果敢这么要求,柳雲和柳雷能把人给吃了。
吃过了早饭,趁着热气还没完全上来,孙嫦娥让孩子先练字。
柳侠也和小孩子们一起练,闲着也是闲着,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字和父亲、大哥、五哥的比起来根本就惨不忍睹。
柳侠和猫儿、柳雲、柳雷在靠东边的那张桌子上,他得修理并指导着两个小家伙;柳蕤和柳莘、娜娜在西边那张桌子上,柳蕤负责指导两个小的。
柳萱的婴儿车放在娜娜身边,小胖子一、丝不、挂躺在车子里,啃着自己的大脚趾,吃得津津有味,
柳川在柳侠他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已经离开柳家岭,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荣泽了。
猫儿早上喝了一大碗奶粉,又喝了一碗小米绿豆稀饭,写了没一会儿就跑去撒尿。
回来的时候,他没走靠着窑洞那边的石头小路,而是沿着南边的坡沿走,拽了两根狗尾巴花,路过柳萱的小车跟前,他蹲在车边用狗尾巴花逗柳萱。
柳萱咯咯笑,咿咿呀呀跟他说话。
猫儿吹着口哨,咯吱小胖子圆鼓鼓的小肚皮,小胖子高兴地抓着他的手想站起来。
猫儿逗着小胖子玩的时间有点长,柳侠正想喊他过来继续练字的时候,猫儿忽然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立在娜娜身后,说:“写字哩时候得坐可直才中,你哩腰弯了;还有,你把横写得太平了,你再看看大爷爷给你写那一张,看清楚了再写。”
柳侠愕然地看着猫儿,小家伙不看他,嘴巴抿得紧紧的,盯着石桌上娜娜面前的那张纸。
娜娜慢慢扭过头,安静地看了猫儿一会儿,又慢慢转过身,照着柳长青临走之前给她写的几个“一”字,又写了一个,然后怯生生地回头看着猫儿,意思非常明显,想让猫儿看她写的符不符合要求。
猫儿犹豫了一下,转到她另一面说:“把毛笔给我,我给你写几个,你看好我是咋写哩哦!”然后他端端正正坐在了另一个板凳上,提起笔。
柳侠摸摸柳雲和柳雷的脑袋:“乖乖哩好好画,一会儿小叔带您去河里洗澡。”
看着两个淘气包认真地点了头,柳侠走过来,站在了猫儿身边。
猫儿并排写了五个“一”,这五个最简单的字或者说笔画,简直一模一样,标准得像是书法教材里刻印出来的。
猫儿从小跟着柳侠,太小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等他稍微有点控制力,柳侠练字的时候,他就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柳侠身边一直看着,也许那也是一种练习吧,猫儿当初开始写字就非常有灵性。
柳侠考上大学不在家的几年,正好柳长青辞了大队书记的差事,不再整天为大队的事东奔西跑,他在家里指导监督孩子们练习的时间很多,猫儿一直在他温和但严格的要求下练习,所以基本功相当扎实,那些最简单的笔画练习,他随手而出,基本可以说无可挑剔。
柳侠先拿起猫儿写的字,吹着让墨迹干了,才放在娜娜面前:“刚开始肯定写不了这么好,认真练习,写得多了自然就写好了。”
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拿起毛笔接着写。
柳侠牵着猫儿回到自己的桌子上,猫儿继续练字,柳侠看着柳雲和柳雷画的抽象派大作点评,逗得两个淘气包又蹦又笑。
所有人都完成了今天的练习,娜娜被玉芳和苏晓慧叫过去量尺寸,准备用昨天拿回来的一块花布给她做个裙子,柳侠领着一群男性小家伙去河里凉快。
放松地坐在凤戏河沁凉的水中,看着两个淘气包乖乖地坐在石头上踢腾着小脚拍着水花玩,柳莘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跟着柳蕤练习狗刨儿,柳侠对猫儿说:“乖猫,你要是不待见娜娜,离她远一点,不欺负她就中了,小叔不会要求你非得喜欢她,对她多好,小叔喜欢你想干啥干啥,不喜欢干就不干,你别难为着自己去对她好。”
猫儿笑嘻嘻地摇头:“我没啊小叔,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猫儿往家的方向看了看,脸上的笑没了:“我看见三婶儿给她往脊梁上抹药了,”
柳侠说: “孩儿,你是不是跟小叔一样,老可怜她?”
猫儿点点头:“要不是有你,还有俺大爷爷、奶奶,还有俺大伯、娘,还有咱家哩人都这么好,我肯定得跟着他,跟着那个赖孙娘儿们,说不定,我也会叫打成这样……”
“不可能,她找死。”柳侠打断猫儿,愤怒得好像猫儿已经被打了一样:“啥时候也轮不到她来打你,她敢碰你一指头,看我不宰了她。”
对面两个淘气包瞪大了眼睛:“谁?谁打俺哥哥了?”
柳侠撩起河水洗了一把脸:“没人打,小叔说笑话咧,有小叔搁这儿,谁也不敢打您哥哥。”
俩淘气包同时亮了亮自己的小爪子,对猫儿说:“哥哥,谁敢打你,俺俩就去挖他,给他哩脸挖流血。”
柳侠说:“好吧,您俩可记好自己说过哩话啊,等您哥哥老了,谁要是敢打您哥哥,您俩去替您哥哥打回来,打不过,挖回来也算数。”
柳侠和猫儿在家又开开心心地呆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十点多,猫儿和几个小的玩够了,柳萱和娜娜也都睡了,柳侠和猫儿也回到自己的窑洞,柳侠对着猫儿开始发愁。
他回来的时候岳德胜说了他可以休息十天左右,最多不能超过十二天,他现在离开单位八天了,单位的事他倒不是太担心,他们这个行业,说走就走的紧急任务很少,一般的任务,真晚个一两天,到作业区效率高些就赶出来了。
让柳侠闹心的是王占杰那里,王占杰那天跟他没把话说死,只说自己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他发传呼。
荣泽高中新校区的建设不是全部由政府出资,荣泽高中自己也要筹集一部分钱,他们先垫钱开工,政府的财政拨款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账。
王占杰如果想要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任何工程质量意外卸责,就需要正规的测绘报告,要水文队加盖了公章的,那样的话,柳侠只能为他争取到最多百分之十的优惠价格,付款方式没商量。
如果他放心柳侠的技术并能想办法通过工程验收这一关,柳侠愿意无偿为荣泽高中做测绘,荣泽高中只需要支付除柳侠以外另外几个测绘人员的工钱即可,那点钱和工程款比,真的不值一提。
王占杰很急,荣泽高中这个报告已经打了两年,今年终于批下来了,他想尽快动工,柳侠怕王占杰已经想好了,但却找不到自己。
猫儿看柳侠纠结得实在难受,就替他拍板做决定:“咱明儿一大早就走吧小叔,咱一回去就去荣泽高中找王爷爷,他要是没事,咱搭下午哩车再回来,这样正好咱还能看看俺大爷爷跟大伯他们咧!”
猫儿话音刚落,柳侠还没答话,就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声音:“奶奶,小叔,孩儿,俺回来喽——”
猫儿“嗖”地一声窜了下去:“俺小葳哥,小叔,俺大爷爷他们回来了。”
柳侠跳下炕和猫儿一起跑了出来。
比柳侠和猫儿还快跑出来的是柳莘,小家伙大叫着“哥,伯、妈”,光溜溜地连鞋子都没穿,就冲出院子往东边路上跑了,柳蕤挂了条裤头在后面追。
刚刚进屋还没睡着的人都又出来了,包括柳雲和柳雷,俩小家伙乐坏了,在坡下看到柳魁和秀梅就扑了上去,猴子似的挂在他们俩身上不下来。
几个人下午收了摊子就忙着往回赶,还没吃饭,晓慧和玉芳去做饭,其他人都坐在院子里说话,秀梅也难得地没去插手做饭,坐在席子上听柳雷给她诉说柳岸哥哥的罪行。
柳侠坐在柳长青身边,猫儿拿了把蒲扇站在柳长青身后给他扇,柳蕤和柳莘也拿了扇子给柳魁、秀梅和柳葳扇。
一家人都着急的想知道布放哪儿了,这几天生意怎么样?柳侠最想知道的却是柳茂和刘冬菊的情况。
柳魁他们几个互相补充着,这几天的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布现在放在柳茂那里。
罗各庄煤矿也盖了栋集资楼,‘五一’时交工了,原煤转运站有四家买了,他们站长是其中之一,站长半个多月前搬家的时候,把他原来住的两大间房让给了柳茂一间。
刘冬菊可恶,柳茂的人缘却一直都很好,而且自从他调到站里,历任站长的各种计划、总结之类的文字性材料都由柳茂捉刀代笔,他还经常替矿里其他领导和办公室写东西,其他人不会因为刘冬菊就完全否定柳茂的为人。
转运站前天有几个女的结伴去望宁买菜,看到了柳家卖布的摊子,一人买了好几块。
柳魁以前经常去看柳茂,他和柳钰在五道口打石头的时候,还每天在柳茂那里吃饭,所以这几个人都认识柳魁,回去后就跟柳茂说了,柳茂正好下夜班,随即就骑着车子来了望宁。
当时柳长青他们正和何家梁一起准备把一些布装到架子车上,拉到付家庄去,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帮他们找了户房子宽绰、人又厚道实诚的人家,他们决定把布放在人家那里。
柳茂知道后,横竖不让,他说他现在自己住的那一大间房,完全能把那些布放进去,以后由他守着那些布,柳魁和秀梅每天都可以回家。
而且,虽然看着罗各庄比付家庄要远好几里路,柳魁和秀梅以后除了去附近村庄赶会卖布,平常都在商业街支摊子,好像每天都要多跑那好几里,可从望宁到付家庄是一路的慢坡,拉着重车走,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都非常吃力,望宁到罗各庄可是平展展的柏油路,除了脏点,比付家庄要好走多了。
最后,柳长青决定,就放在柳茂那里,他让秀梅给自己选了两块瑕疵很少、颜色也很漂亮的布,付家庄的大队书记和那户准备寄放东西的人家一家一块,表示感谢。
这件事大家都没表示惊讶,柳侠都能明白柳长青的心思:柳茂准备离婚了,趁这个机会,让柳茂和家里的联系更紧密起来,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柳长青和柳魁他们这几天就赶了槐树顶一个古会,布卖的非常好,虽然比不上望宁会那天,但也不差很多。
但他们还是决定,以后,除了望宁附近几个村子的会,远的地方不去,平常没有会的日子,就还在商业街摆摊,他们这几天在商业街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每天的流水账大概是会那天的六分之一,这个数目已经非常好了,如果长年保持稳定的水平,十分之一柳魁和秀梅就觉得很满足。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柳魁和秀梅怕家里老人孩子那么多,万一出点啥意外家里没个跑腿的人,所以想每天都回家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货源。
关于以后的布,柳侠没和于宝忠没签什么合同书,因为,柳侠和柳川都看得很清楚,货物的数量和质量都不是于宝忠能决定的,在这些都不确定的情况下,签合同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本身走的就不是正规的进货渠道,签了合同也不受法律保护。
虽然知道是最不靠谱的做法,但这个生意的最终走向,柳侠只能寄希望于于宝忠有诚实守信这一美好品质。
这是柳侠最不喜欢的一种合作方式,但就这件事而言,他没有其他选择。
柳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柳长青,所以柳长青决定,哪怕平时少赚点,也尽可能不要断货,平稳可靠的生意才能赢得稳定的客源,如果每天的生意都跟望宁会那天一样,要不了多少天布就卖完了,中间得断货很长时间,这样反倒不好。
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心里还有更深层的想法:即便这不是一桩长期的买卖,也要把信誉确立下来,望宁不大,以后哪怕不卖布了,就是柳魁和秀梅在望宁做点其他生意,良好的信誉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柳长青非常肯定,有了这次卖布赚钱的利润和经验,柳魁一定会想办法做其他生意挣钱的。
柳侠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心里非常着急,他太想知道柳茂离婚的事情了,他本能地觉得刘冬菊额头上的伤不简单。
柳茂不可能把刘冬菊打成那样,那也不太像是被别人打出来的伤,那,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呢?
把鸡蛋甜汤和炒豆角,茄子,拌黄瓜端上桌,柳侠忍不住问了出来:“二哥现在咋样了?我是说,他提离婚哩事了没?”
秀梅看了看柳长青,看到他很平静地拿起馍准备吃饭,才说:“他已经跟刘冬菊说了,俺去往您二哥那儿送布哩时候,没看见刘冬菊。
您二哥说,她是望宁会那天跟刘冬菊说哩,那天他下夜班,直接又替别人值了个早班,第二天能再休息一天,下午刘冬菊带着登科一回去,他就跟刘冬菊说了,说完他就自己去睡了,起来后,一直就没再见过刘冬菊。”
柳侠说:“俺二哥提出离婚,以刘冬菊那性格,居然没闹翻天?这简直不合逻辑呀!”
秀梅说:“俺也都觉得可奇怪,我想着可能她一看您二哥不像是吓唬她哩,慌了,就又回娘家,找她那个不是东西哩娘给她出主意去了,她每回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回来就会跟您二哥大闹一场,这回要是回来了,还不知道咋闹咧?”
柳魁冷笑一声说:“未必。
刘冬菊这种好吃懒做又满肚子虚荣哩泼妇,平常你让着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撒泼耍刁,再没她厉害的了;这回她看出来小茂是当真要跟她离婚,她就半点胆子没了。
结婚这么些年了,她啥都不干,一分钱也不挣,离了婚她指望啥生活
她连手套都没给小茂洗过一双,更不用说替他干别哩了;娜娜为啥剪个小子孩儿哩头?因为刘冬菊有了登科后根本就不管妞了,您二哥给妞梳头她还嫌梳哩不好,丢了她哩人,她就给妞剪成这样了。
她除了搁登科跟前还多少像个当娘哩样子,压根儿就不算个人,这种人,在家当闺女哩时候,家里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可能会惯着她,一旦出嫁几年,离了婚再回到娘家,恐怕她娘自己都忍不了她了。
我倒要看看,她娘这回还能给她出个啥锦囊妙计,让小茂不跟她离婚。”
柳长青到底年纪大了,忙了一天,又走了几十里山路,吃过饭就去睡了,对于柳茂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柳侠和猫儿又和柳魁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想着他们累了,虽然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大哥说,但还是催着柳魁去睡。
柳魁站起来说:“虽然你不叫您大嫂俺俩跟你算账,可大哥觉得还是跟你说说心里踏实些,走,咱去您那屋儿里说。”
柳侠本能地感觉大哥并不是要跟自己说卖布的事,而是柳茂离婚的事,所以他马上站起来,和柳魁、猫儿一起回了自己住的窑洞。
果然,柳魁一坐下就对他说:“今儿俺回来之前把布拉到您二哥那儿,您二哥帮俺把布都卸下去放好后,就在那屋里,跪到咱伯跟前说,叫咱伯别生他哩气,他跟刘冬菊离婚后,不会再结婚了,他愿意自己过一辈子,如果家里还有叫他再结婚哩想法,那他就不离了。
咱伯对他说,‘逼着你再婚这事儿,是我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逼你了,以后你只要过哩顺心过哩好,咋都中孩儿’,您二哥当时抱着咱伯哩腿就哭了。”
柳侠眼圈一下就红了,为柳茂,更为柳长青,他想起那天孙嫦娥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心疼的感情,为了他付出那么多,最后的结果却和他的初衷截然相反。
而且,这样让人难过的结果还不是物质或金钱上的损失,而是柳长青最在意的孩子们的幸福,这是对柳长青最大的打击吧?
猫儿抱着柳侠的胳膊,轻轻喊了声:“小叔!”
柳侠拍拍他:“我没事孩儿。”他没让猫儿回避他和柳魁的谈话,他不想让猫儿因为不了解内情而不安,他知道猫儿在意的是什么。
柳魁也难受的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说,但当初在您二哥再婚这事儿上,咱伯确实有点……太……武断了吧,他不忍心让您二哥那么孤零零哩过日子,看着咱叔原来热热闹闹热热乎乎哩一个家转眼就冷清得没个人气了,他也可怜咱叔……
唉,不说了,我想着,我要是放在咱伯那一步,可能也会那么做吧,总不能看着自家哩孩儿二十来岁就过哩跟个孤老头儿一样吧?
我也不埋怨您二哥,他跟您二嫂好,俺都看着咧,他最后为啥答应结婚,时间长了,我慢慢也能想通了些。
孩儿,你还小,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尤其是你再想当个好人,就更难了。”
柳魁走了,柳侠躺在炕上,看着屋顶发了半天呆,直到猫儿趴在他胸前问他:“小叔,他要是离婚了,不会,不会……”
柳侠一下不愣怔了,带着猫儿蹿了起来,靠在被子上半躺着,非常干脆地说:“不会,他不可能。”
猫儿还是不放心:“为啥?你咋这么肯定?”
柳侠非常清楚地说:“他是俺二哥,从小抱着我背着我长哩,我跟再怄十年气,我也知道他是啥样哩人。
他不会把你要过去,因为,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
猫儿直直地盯着柳侠。
柳侠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你跟着我过哩特别好,所以,他不会把你要回去。
别说他可能还有娜娜跟登科,就是没有他俩,他也不会。
他、就、是这样哩人!,知道了吗,孩儿?”
猫儿对柳侠的信任是渗透在灵魂里的,柳侠以这样正式的姿态对他说的话,他一点都不会再有疑惑。
所以他彻底放了心,对柳侠点点头:“知道了!”
柳侠往下一秃噜,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的中间部分搭上:“知道了就好好和小叔一起过,以后啥时候都不准胡思乱想,要是有人对你说你不该跟着小叔,你就对他说:滚!
听见没?”
八爪鱼把柳侠缠得更紧一些:“听见了!”
柳侠第二天没走,虽然荣泽高中的事情他很重视,但他更重视的还有父亲的感受。
柳长青的早饭是在堂屋炕上吃的,他这几天确实累的有点狠了,不太想动。
柳侠和猫儿要求跟他一起吃,柳长青笑着把猫儿拉到他身边坐下,柳侠自觉坐在他另一边。
柳魁把秀梅最后才炒的花生米分了一小碟端过来,坐在了父亲对面。
柳侠夹起一个煎饼送到柳长青面前:“伯,俺大哥您俩给我报个帐呗,我虽然对您赚了多少不关心,但我得知道个大概,万一哪一天于宝忠那边提价了,要还是不要,我心里得有个谱儿。”
柳长青接过煎饼,没吃,带着笑看着柳侠,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孩儿,我没事,您别搁这儿变着法儿哩叫我高兴,我活了六十年了,啥事没经过?
您二哥那事儿,当初是我错了,这几年他哩日子过成那样,我心里难受哩不行,可当初是我逼他结婚哩,现在我不能再逼他一回离婚,我这几年都一直在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咧,现在,他有决定了,我其实比谁都高兴。
我年纪大了,搁这个家,还有咱大队,我当家作主这么些年,可能是当家当惯了,有时候就听不得别人哩话,自己还不觉得,总觉得自己是一心好意。
您二哥这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叫您二哥去跟人见面哩时候,您二哥对我跟您二叔说,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娶别哩女人;
他话说到这一步,我都没体谅他对您二嫂哩心,总觉得要是有个可心哩人陪着,他慢慢就不会这样钻牛角尖了。
其实现在想想,是我钻了牛角尖。
人过哩是不是好,只有自己知道。
我一心觉得您二哥老年轻,以后恁长哩几十年,孤伶伶哩一个人,老可怜,可我就没想到,他就是回到家守着和您二嫂住过哩空屋子也是觉得顺心哩,让他再娶别哩女人,他觉得是自己作践了您二嫂,辜负了您二嫂对他哩好……
不说了!
柳魁,小侠,您都长大了,读哩书比我多,见过哩世面比我广,以后要是我再犯糊涂,您提醒我一句,一回不中就多说几回,人老了,有时候会固执,不听劝,万一我说话不中听,您是孩儿们咧,别跟我一样,您伯可能就是脾气差了些,还不至于老了老了,硬把自己作成个混账东西。”
“伯!“柳魁和柳侠同时喊道。
他们快难受死了,他们宁愿柳长青还像年轻时那样脾气上来了拿树枝抽他们几下,也不愿看到他此时低沉苍老的样子。
猫儿爬起来跪在柳长青身边抱着他的脖子:“大爷爷,我知道,俺小叔、大伯,三叔,还有咱家哩人都知道,你最好了。”
柳长青呵呵笑起来,问小家伙:“比您小叔还好?”
一贯伶俐的小家伙哑口无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才说:“大爷爷就是最好了,跟俺小叔不一样,俺小叔也最好了,俺小叔是……嘿嘿,大爷爷,你等着哦。”
猫儿松开柳长青,转过去对着菩萨:“菩萨,俺大爷爷最好了,你可保佑他活到一百岁啊!”说完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柳雲和柳雷正好跑进来,俩人一起问:“哥哥,你磕头弄啥咧?”
猫儿说:“我叫菩萨保佑大爷爷活到一百岁咧!”
俩淘气包伸着手让柳侠和柳魁抱:“俺俩也想磕头咧,俺俩也保佑爷爷活一百岁咧!”
柳魁拎着柳雷,柳侠拎着柳雲,两个小家伙爬到菩萨跟前就学着猫儿的样子磕了几个头:“菩萨菩萨,你要是保佑俺爷爷奶奶活到一百岁,我哩李子放甜了就叫你吃。”
柳魁他们昨天把那一小篮子李子都带回来了,孙嫦娥只给小馋猫一人发了一个,告诉他们,剩下的那些都是他俩的,一人一半,只不过还要再放几天才给他们吃。
柳长青大笑着把靠近自己的柳雲拉到怀里:“孩儿,要是照您这么说,菩萨想吃到您哩李子,还得等好几十年咧!”
院子里的柳葳和柳蕤、柳莘听到屋子里的笑声,都放下筷子跑了。
孙嫦娥把一个咸鸡蛋剥好了放进娜娜碗里,自言自语地说:“说一百遍我没事我没事,我好好哩好好哩,也没听见他这样笑一声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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