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北一进大门, 在走廊下看书的老田就站起来迎上了他,小声说:“震北, 待会儿不管首长有什么要求, 你先答应下来,别让他生气, 过后咱再商量怎么办, 好不好?”
陈震北苦笑着说:“田叔, 如果我爸让我和小凌从此一刀两断, 我也答应吗?”
老田说:“不会不会, 今天首长让你回来不是因为这事。”
陈震北扭头看了看书房:“你确定?”
老田说:“确定。”
陈震北点头:“那行。”
这一年多和父亲和平相处, 陈震北对父亲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父亲老了, 在他心里,事业什么的其实已经不再是第一位,家人和孩子才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 父亲确实固执, 但他的初衷也确实是为了孩子的未来在考虑,陈震北已经决定,除了他和柳凌的事, 在其他事情上, 只要父亲的要求不是太离谱,他都会满足。
警卫战士正好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过来,陈震北走过去接了托盘:“我来吧。”
陈仲年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军绿裤子, 坐在沙发上,他戎马一生,到老年却还保持着儒雅的气质,单看外貌,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一言九鼎的性格。
看到陈震北,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陈震北把绿豆茶放在他面前:“天热,您先喝点凉茶。”
陈仲年端起碗喝一口:“我是不是这两个月都见不到我乖孙子了?”
陈震北笑:“最多五十天。”
陈仲年眯着眼睛看小儿子。
陈震北只管装糊涂:“大姐已经说了好几次了,我都没让思危过去,这不是思危马上该上幼儿园了嘛,以后再想出去就没有整块的时间了,这次就让他多陪大姐几天。”
陈仲年的碗放的有点重:“你就不会让你大姐回来?她一个人能有多少事?想自己的外甥就不能回来一趟看看?她多大的排场,还得让思危过去觐见她?”
陈震北呆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就拨号:“爸,我这就给大姐打电话,思危回来的时候,她必须亲自送,要不我就不认她这个大姐了。”
老爷子这是想闺女了,却碍着面子不肯说,借题发挥呢,他要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表现,那就等着老爷子在其他事情上刁难他吧。
陈仲年伸手按住了电话:“你要打去自己屋里打去,别用我的电话。”
陈震北楞了一下神,马上反应过来,老爷子怕陈忆沈以为,是他逼着自己给她打的电话。
陈震北扣上电话:“过几个小时她得给我打呢,到时候我再跟她说吧。”
陈仲年端起碗,又喝了口绿豆茶。
陈震北主动问:“爸,刚才电话里那么急,什么事啊?”
陈仲年放下碗,扭头看着陈震北:“你和卓雅真的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陈震北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没有,当初我和卓雅姐说好的,除非我们各自都成了家,我们的爱人也对我们两个曾经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不介意,否则我们永远都不会以任何方式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
卓雅比陈震北大一岁多,两个人被迫结婚后,陈震北不得已说起卓雅时,一直使用他原来对卓雅的称呼,以此表明他和卓雅之间还是原来的关系。
别人怎么看是一回事,自己做了什么又是一回事,这是他当时少数能坚持的东西之一,虽然微不足道,但他还是想尽可能明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陈仲年叹了口气:“卓雅昨天中午回家了,是吴曼姝让她回去的,昨天吴曼姝生日。”
陈震北疑惑:“他们……,我是说吴曼姝,她敢私自联系卓雅姐?她是怎么拿到卓雅姐的联系方式的?”
吴曼姝是卓正山的第二任妻子,比卓正山小十几岁,卓正山的第一任妻子四十年前在老家拿到了一张离婚证,十年后去世。
吴曼姝很漂亮,也有文化,她毕业于京都女子师范学院,当初也算是才女,但和卓正山结婚后,她没有继续工作,几十年的家庭妇女生活,磨去了她所有的见识和勇气,她在卓正山面前没有丝毫的话语权,卓雅是吴曼姝亲生的,也是卓家唯一的女孩子,可卓正山无故责骂卓雅的时候,吴曼姝从来是连出面劝解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不但陈震北这样的年轻一代,连陈仲年这样有文化的老一辈都看不起吴曼姝,或者说看不起卓正山和吴曼姝那样的夫妻关系。
陈仲年曾经说过,卓正山刚愎自用、视家人为奴仆的性格,和他的父母及两任妻子的懦弱和纵容分不开,他说,从天性角度来说,没有人能够完全不在乎身边人的看法,所有□□与过分自我的性格,都与环境因素有直接的关系,最懦弱没用的人,长期被无底线纵容,也会养成骄横跋扈唯我独尊的性格,卓正山就是被惯坏的。
陈仲年在外边也是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人物,但他早年在家里是个好丈夫好父亲,陈家妈妈一言不合就要搬出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和他进行大辩论,让他在家里完全没有实行一言堂的机会,也让他即便在妻子去世多年以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不由自主地留出一线理智,控制情绪,顾忌一下身边人的感受。
而陈仲年一直都很尊重妻子。
陈家妈妈也是他们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在丈夫功成名就之后一直坚持工作的人,她生前根本不屑于和吴曼姝来往,并直言不讳地称吴曼姝为寄生虫。
陈震北不相信比菟丝子还没筋骨的吴曼姝敢瞒着卓正山联系卓雅回家为自己庆生。
陈仲年摇头:“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卓正山进了医院,现在卓家乱成了一锅粥,卓家老大夫妻两个要把卓雅赶出去,卓峰把卓雅送到罗樱那里了。”
卓正山如果有三长两短,卓家肯定要走下坡路。
可卓家现在的孩子全部是吴曼姝所生,也就是说,卓家老大卓伟和卓雅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卓伟现在为了讨好父亲竟然要把刚刚回家的卓雅敢走。
陈震北问:“卓正山什么病?”
陈仲年说:“脑溢血。”
陈震北沉默,卓正山比陈仲年大好几岁,脑溢血这种病预后也很差,陈震北私心希望卓正山就此了结,可他在父亲面前不敢说这种话。
陈仲年接着说:“我让你回来的意思,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把正正先接到咱们家,不管怎么说,正正也叫了我好几年爷爷,叫了你好几年爸爸的,一直让孩子呆在王家也不是办法,我听简姐说过,王家那个小丫头,可难缠着呢。”
陈震北知道,陈仲年说的是王海宁,那小丫头确实是个闹人精(小萱形容爱折腾的小孩的话),正正也不是个省力的,两个小丫头碰上,没准真能闹出让大人为难的局面,到那时,身为借住者的卓雅就尴尬了。
可是,把正正接回来,在外人眼里,会不会当成他和卓雅和好的信号?
陈仲年屈指敲了两下茶几:“怎么?不想接?”
陈震北抬头看着陈仲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虽然他和卓雅的婚姻有名无实,和他们关系比较近的人也都很清楚这一点,可这个世界,有些规则一旦形成,很多人就会把规则奉为圣典,不管事实如何,只要和他们心中的圣典相冲突,就会被斥为道德上的异端。
柳凌就是出于对这种现象的顾忌,多年来和他哪怕咫尺之隔,连个眼神的问候都不敢有,现在,他好不容易从那个规则的假象中逃离,可以在无人的角落和柳凌偶尔坦露真情,难道因为卓家的事,他们又得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可是,不接正正,别人会怎么看他?
不,他可以无视别人,父亲呢?
陈仲年知道正正是程立峰的孩子,可正正确实叫了陈仲年四年爷爷,小狗小猫熟悉了尚有感情,陈仲年对正正的感情,即便比不上陈岩和思危他们几个亲孙子,也要比一般朋友的儿孙深厚。
还有自己,听见正正刚回家就又跟着妈妈被赶出去,他自己也心疼的厉害……
陈仲年端起碗,把剩下的绿豆茶一饮而尽,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陈震北。
陈震北拿起电话,拨号。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对面是罗樱:“喂?震东哥?”
“不是,震北,罗樱姐,卓雅姐和正正在你那儿吗?”
“在,怎么了?”
“哦,我想把正正接过来。”
“不行,”罗樱十分干脆地一口拒绝,“放假这几天,王海宁没把我们闹腾死,好不容易来个正正,她有伴儿了,不折腾我们了,你就要把人弄走?不过,要弄走也成,你把王海宁一块给弄走,并且这个暑假都不要送回来。”
……
放下电话,陈震北看陈仲年,摊手。
陈仲年盯着陈震北看了一会儿,垂下眼帘:“思危不在家,你就剩一个人了,平时就住家里吧,我年纪大了,也喜欢家里热闹一些。”
陈震北端着空碗站起来:“行,我如果有事回来晚一点,您别管的我太紧就成。”
他走到门口,回了一下头,发现陈仲年还在盯着他看,停下来转过身,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曾经跟您说过他二哥的事,对吧爸?后来的事您可能不知道,那个女的生的两个孩子都不是他二哥的,那女的……奸夫,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就这么说吧,那个女的后来和她的奸夫闹翻了,泼了那人一脸硫酸,自己也被硫酸烫伤了,然后跟他二哥离了婚,却不肯要自己的女儿,那个女孩儿现在在小凌家,已经上初中了,长得非常好。”
陈仲年伸出手在茶几上摸索了两下,摸到一本书,他拿起来对陈震北挥了挥,板着脸说:“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出去出去,让人再给我端碗茶来,”
陈震北推开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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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树胡同的柳家,这几天气氛有点沉闷。
孩子们走了,虽然家里还有七八个人,几位老人却感觉家里很空,再加上天热,他们难免都有点打不起精神。
柳长春还好一点,他把榆钱巷的家仔细看了一遍,还一间一间挨着量了尺寸,没事就拿着纸和笔算花型。
柳侠想把西厢房几间都弄成曾广同那个茶舍的形式,从顶棚到地面都用席子装饰,家里也需要些馍筐、拍子之类的小东西,他都得计划着做呢。
孙嫦娥最难受。
冬燕和胖虫儿一走,小柳巷白天就没人了,怀琛三天也不在家吃一顿饭,曾广同就让顾嫂来了老杨树这边,他长年在柳家搭伙,顾嫂自然是来柳家帮忙做饭做家务。
顾嫂知道孙嫦娥怕热,柳凌、柳葳他们在家尚且舍不得让孙嫦娥动手做饭呢,顾嫂就更不让了,她连厨房都不让孙嫦娥进。
而瓜瓜也用不着孙嫦娥操心。
两个院子拼一起后,柳家大院更宽敞了,瓜瓜可以尽情地跑着玩耍,小家伙跟前几年的小萱一样,拎着个小桶,前院玩一会儿,后院玩一会儿,渴了就自己去柿树下的小桌上,拿着小奶瓶自己喝水,他还会自己爬到水池里,坐在特意为他放置的小塑料椅子上给自己洗白白。
水池里已经彻底清洁过,下面没有淤泥,不会打滑,水又只放了十几公分深,也不会发生危险,大门一关,小家伙随便跑,也不用担心他会跑丢。
所以孙嫦娥和柳长青、柳长春、曾广同一起去拜访了祁老先生一次后,就再也找不到一点事做了,每天闲得她抓心挠肺。
她原本还想着自己跟来,能做做饭,照顾照顾柳侠他们几个,把柳侠和柳凌多少养胖点呢,结果,柳凌嫌厨房太热,根本不让她做饭;柳侠这几天则根本不着家,一天就在家里吃一顿早饭,晚上回来经常都是十点以后。
柳侠又开始忙了,他连着去了两天工地,然后去杨局长、骆局长介绍的几个单位拿标书,准备投标。
柳侠这次回来后,和程新庭、江帆聊过两次天,知道他不在的半年,京都的房价又涨了一些,这让柳侠又产生了危机感。
本来得不到的都是好的,那个没能买到手的大门脸已经成了柳侠的执念,现在听说房价还在涨,他就觉得自己在陆光明那里的一百多万太不保险,急于多拿几个工程,一定要把陆光明说的那个门脸拿下。
哦,那个门脸现在还在图纸上,那个地方现在是一片刚刚拆完房的废墟,不过柳侠有信心,千秋公司开发的几个楼盘地段都非常好,当初看上去很差的盛世京华,现在是投资商和知识阶层趋之若鹜的京都高科技园区,属于京都的新贵地段,盛世京华第四期的别墅,比黒德清买的时候已经翻番了。
还有就是柳岸了。
柳岸的公司肯定不在F州的农场,这样一来,他就需要再有一个房子,柳侠计划在他公司附近给他买一栋房子,不要那种积木似的合成材料拼装房子,要正正经经的砖木或石木建造的房子,而这种房子相对要贵很多,柳侠觉得自己最近得努力大挣一把才行。
有了房子,日子就踏实了。
以后,柳岸的工资只需要保证他自己的日常花销,京都门脸房的房租存起来,当柳岸的健康和老年生活基金,这样,就基本可以保证柳岸的未来衣食无忧了。
柳侠原本的计划里还有一项,就是为小莘存一笔去留学的钱,谁知道他问小莘关于大学的计划时,小莘说他不想出国留学,他的目标是京大。
来京都上大学的话,就不需要特地存钱了,他和五哥随便就能保证小莘大学期间的生活质量,就算小莘哪天忽然改变主意,又想去留学了,到时候他临时凑凑,也能拿得出几十万来。
等这几件事全都办完,柳侠觉得自己就彻底轻松了,以后挣的钱可以随便花,他要让孙嫦娥的板箱随时压满钱,永远都不再为钱发愁。
他今后人生里比较大一点的事,也就剩下养养柳石和柳溪着一件了……呃,不对,至少还得再多一个,那个应该叫什么来着?柳若……什么什么?还是就是柳……什么什么?
不管了,反正最多就是两三个孩子而已。
柳侠觉得,柳长青和孙嫦娥那么艰难的岁月都养活了他们五个,还把他们都养得这么好,一个个又高又壮又能干,他养活三五个孩子肯定跟玩儿似的,都用不着专门列入经济计划。
看看瓜瓜,不就每天吃几小瓯饭嘛,他和柳岸嘴角漏下的柳石就吃不完了,根本对家庭经济造不成任何影响。
柳侠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每天为他的新目标努力,每天忙得不见人影。
于是,柳凌和柳葳就担负起了为几位长辈排忧解难的重任。
这几天,柳凌不管再忙,中午都会回家一趟,陪几位长辈说说话,和他们讨论讨论下一步的旅行目的地之类;他还带三位长辈去了一次将军驿,柳长青喜欢这种古朴宁静的地方。
可将军驿一游也就是半天的时间,他一去上班,几位长辈就又没事干了。
八号这天,柳葳学校没事,他开车带爷爷奶奶们出去游玩,看了好几个名人故居,才消磨了大半天,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呢。
柳葳想了想,对孙嫦娥说:“奶奶,这些过去哩东西看太多了也没啥意思,要不,我带您去看看代表京都将来发展的地方吧?”
孙嫦娥问:“那是啥地方啊?”
柳葳说:“就是京都的科技园区,代表当今人类科技发展的最高水平,就是电子计算机那一类的,小雲小雷他们不都说上大学就学计算机吗?”
和孙子们的大学有关系,孙嫦娥比较动心:“远不远?老远就算了孩儿,你明儿还得上学咧。”
柳葳说:“不远,离我跟俺五叔哩学校可近,对了,俺小叔买哩一个门脸也搁那一片咧,您正好去看看,那个门脸一个月月租七八千咧。”
一听柳侠有房子在那边,孙嫦娥更有精神了:“中,那咱去看看,看看啥房子一个月就能跟人家要几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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