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在H城的电话是柳凌前天晚上发到柳侠手机上的, 柳侠是第一次打这个电话,他拨打了三次, 都没有人接。
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 柳岸那边是晚上的这个时间,正常的情况下,这个时间应该早就下班了, 不过柳岸打电话时和他说了,他这次实习的金融中心需要经常加班,联系实习的时候对方就明确告知了他这一点。
邮电局营业大厅有暖气, 但没有供人临时休息的长椅之类,柳侠站在窗户边对着外面看了一圈,然后跑出去,到对面的土产杂货店买了个带椅背的帆布大马扎,回来后坐在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柜台里一个年龄稍大的营业员敲敲桌子:“小胡。”
刚刚卖给柳侠充值卡的女孩子扭过头问:“怎么了李姐?”
李姐用眼神指了指柳侠:“那孩儿长那么帅, 看衣裳穿戴也是个有钱的,怎么这事儿都做得出来呢?”
小胡看看柳侠,脸上有点纠结,但并没有嫌弃的意思:“可能太累了吧, 他刚才冲了三百块钱, 不过电话没打通,应该是想等一会儿再打。”
李姐说:“我知道他是在等,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这么着有点那啥。”
他们这里冬有暖气夏有空调, 以前老有人来蹭,基本都是老年人,因为那些老年人人数多的影响到他们办公,卫生方面也不大讲究,后来他们花了点工夫,才把那些老人给弄走,现在规定了不办理业务的闲杂人员不让入内,柳侠虽然是来打电话的,但他现在的行为,在李姐眼里还是有蹭暖气占便宜的意思。
“我倒觉得无所谓。”小胡笑笑,扭过头去,正好又来了顾客,她就开始工作了。
柳侠就那么坐着睡了一个多小时,他没听到李姐和小胡的对话,不过,就是听到,以他现在的脸皮和心理状态,他也不在乎。
刚才他是正好看到有土产商店,如果没有,他打算买份报纸铺地上坐来着。
柳侠再次走进电话间,拨号,还是没人接。
柳侠有点着慌了。
虽然柳岸上次打电话时特意交待过,他实习的金融公司有分部,他还不确定自己究竟会被分到总部还是分部,而且他们约定的下次通话时间是一星期以后,柳侠还是觉得,都十点多了,柳岸无论如何也该回到住的地方了。
他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柳凌的电话,待机音即将结束时才被接起来:“幺儿?”
“五哥,我给猫儿打电话,八点多打哩时候就没人接,将打还没人接,孩儿不会出事吧?”
柳凌好像在笑:“孩儿,你平常心恁大个人,咋一遇见猫儿哩事,心就成个针鼻儿了咧?”
柳侠很委屈地说:“那你说,现在都十点了,孩儿为啥还不接电话?”
柳凌说:“猫儿那天俺俩通话,他将去实习,可能需要在总部和分部之间经常跑动,我怕你一听说他成天得搁路上来回跑就又瞎操心,打电话时候就没跟你说这个。
他实习这个公司条件非常好,公司里有员工休息的地方,估计孩儿是搁分部加班,晚了就住在那儿了。”
“哦。”柳侠悬着的心落了地,“孩儿独个儿搁恁远哩地方,我老怕他出意外。”
柳凌说:“孩儿福大命大,你别成天瞎想,好了,五哥这儿有点忙,有事黄昏下班咱再接着说。”
柳侠挂断和柳凌的通话,又拨打了一次柳岸的,还是没人接,他怏怏不快地出了邮电局,坐在车里发呆。
手机忽然响了,是毛建勇,他蔫巴巴地接起来:“喂。”
云健:“怎么这声儿?病啦?”
柳侠往座椅上团了团,看着车外一对小情侣挽着胳膊走过去:“没有,就是有点……瞌睡,你跟毛老板在一块呢?”
“嗯,他在用座机跟人聊,让我先跟你说着,你哪儿呢?”
“洛城。”
“怎么跑那儿去了?”
“去双山要账,人单位领导回老家了,扑了个空,没事儿,就过来给我家柳岸打个电话。”
“哦——,电话没打通,是吧?”
“嗯。”
“哎呦我说七儿啊,你至于嘛,人热恋中的小情人都没你们这么黏糊吧?一个电话没打通就蔫儿成这样?我以为你害什么大病呢。”
“也不全因为电话,还有点……心里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遇到什么闹心事儿了,说出来我们给你排解排解。”
“不想说,就是不舒服。”
“不舒服,还不说,云健矫情完了轮到你了是吧?”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毛建勇,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燕胡山挨冻的气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呢。
“不是矫情,是真的……心里不舒服。”柳侠提不起精神,跟毛建勇斗嘴都激不起他的斗志。
“哎哎,我说,你不是真生病了吧?要不去量个体温,人开始发烧的时候经常就是你现在这样,只知道不舒服,却说不出哪儿不舒服。”毛建勇第一次看到柳侠这么萎靡,也上了心,怀疑他生病了。
“没发烧,就是,心里不舒服,不想动。”
“七儿,心病这玩意儿,能说出来还好,你不说,谁都没招儿啊。”又成了云健的声音,感觉上稍微有点远,应该是毛建勇拿着手机,他在旁边说。
柳侠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外头呆了一会儿,忽然说:“云健,毛建勇,要是有一天,我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你们还会跟现在这样把我当朋友吗?”
停了片刻之后,电话里才传来毛建勇的声音:“你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不是骗了我一个亿吧?”
“滚。”柳侠给气笑了,中气十足地骂道。
“不是就好。”毛建勇十分大度地说,“只要不是阴了我的钱,其他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咱们的友谊。”
“那您的友谊可真宝贵啊。”柳侠又恢复了没精打采的劲儿。
“ 喂,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七儿?”云健听起来有点着急了。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刚才那个哲学问题,想不明白。”
“你就别埋汰哲学了,它一个人儿呆冷宫那么多年已经够可怜的了,好好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被全世界的人埋汰,你们也会跟着埋汰我吗?”
“你做了什么了要被全世界的人埋汰?”
“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就是……做了自己喜欢、但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喜欢的。”
“你喜欢的,会伤害别人吗?”
“不会,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关别人屁事儿?他们凭什么埋汰你啊?我.操.我们还想埋汰他们呢?这么跟你说吧七儿,只要你坑蒙拐骗没拐到哥儿几个头上,你就算是吃喝嫖赌咱们的友谊都管地久天长。”
“哦,你可真有原则。”柳侠霜打的茄子似的说完,强打精神坐直了,“就这样吧,我该回去了。”
“别着急,你这状态能开车吗?不行你先找个旅社躺一会儿。”这次又换成了毛建勇的声音。
“能,我又没喝酒。成了,我到地方给你们打电话报平安,再见。”柳侠干脆地挂了电话,发动车子走人。
虽然这两个人没说几句正经话,他心里这会儿还是多少好受了一点。
可不管怎样,只要不能和猫儿通电话,他留在洛城就没有意义,他还是早点回双山,帮卜工干活吧,人一忙起来,就没工夫想七想八了。
柳侠离开洛城后二十分钟,和洛城时差十三个小时的美国中部H城,柳岸在飞扬的雪花中开车回到了他租住的房子——一个普通民居的二楼。
房间里温暖如春,他先打开了电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就进了卫生间,十分钟后出来,喝掉水,坐在书桌前开始工作。
他实习的公司上班时忙的人喘不过气,但不需要加班,他告诉柳侠要加班,是为了限定两个人通电话的时间,而限定通话时间的原因有两个:一、怀特太太家的电话没有开通国际长途,他和张力的父母约好了,每周五下班后去他们家,等柳侠的电话;二、他要留出每天上班以外的时间去观察一个重要的人,现在他还不想让柳侠知道这一点。
他这次选择来H城,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实习,实习只是为了不浪费自己的时间,顺手为之。
他真正的目的是:观察米嘉妮。
去年秋天,柳侠电话里说,詹伟帮他找到三个容貌与才情俱佳的代孕,柳侠经过考察,觉得几个女孩子品行不够高尚,给否决了;几分钟后,柳侠这个谎言就被詹伟戳破,他其实就一个三十八岁、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才愿意做代孕的超市理货员,还因为年龄太大,已经决定不用了。
柳岸知道柳侠在这件事上特别急切,柳岸自己也急,可他知道,这种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心里可以急,实际操作中千万急不得。
他在电话里委托詹伟继续帮忙寻找,只是不要让柳侠知道,柳侠心里不藏事,柳岸害怕万一詹伟找的人因为偶然因素见到柳侠,发现破绽,会给柳侠以后带来无穷的麻烦。
但他又怕没有一个朋友肯帮忙,会让柳侠气馁、失落,就请詹伟继续做出积极的姿态,过几个月就给柳侠虚构个条件不符合要求的意向人出来,让柳侠自己来否决,总之,他的要求就是既不能让柳侠彻底失望难受,又不能真给他推荐合适的代孕人。
詹伟难为的不行,不过还是答应了,而事实是詹伟一直做的很好。
柳岸那天给了詹伟自己的联系方式,他们两个人现在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一年多陈忆西夫妇和苏建华夫妇也一直在帮忙寻找合适的代孕人,只是一直找不到。
柳岸曾经和柳侠说过自己找到了一个三代华裔,事实上根本没有那回事,那是他安慰柳侠的: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和有人愿意代孕、只是双方条件谈不拢,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他后来以那个女子要求“未来能偶尔探望一下孩子”为由,在柳侠那里把这个事给了结了。
今年春节过后,詹伟和柳岸通电话,说谢仁杰夫妇向他推荐了一个叫米嘉妮的女子,他觉得十分合适。
米嘉妮,二十六岁,谢仁杰的同事米永国的女儿,谢仁杰女儿谢婵玉的好朋友,在江城晚报社上班,因为父母的婚姻阴影,立志不婚;还曾经因为家庭太过冷漠,父母在彼此实施冷暴力时,同时把自己的不幸迁怒于她,服药自杀。
柳岸对有过自杀历史的人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听詹伟详细跟他说了米嘉妮的情况后,他又对米嘉妮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想到了萌萌,如果不是柳茂当初把萌萌带回家,柳家一大家人的宽容厚道,萌萌长大后,会不会也是和米嘉妮同样的命运呢?
柳岸虽然没有办法把萌萌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但却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他把米嘉妮代入到萌萌身上,逐渐放弃了对她自杀的偏见。
但即使这样,柳岸仍然顾虑重重,因为米嘉妮和谢仁杰一家的关系太近了,他担心有一天柳侠会和米嘉妮碰面,即便他们两个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代孕事件中的角色,柳岸依然担心会出现不可控制的意外,比如,谢仁杰夫妇知道米嘉妮和柳侠见过面后,会在无意中失态,让他们的女儿谢婵玉看出端倪,继而引发一连串的后果。
可是詹伟说,谢仁杰夫妇非常谨慎,他们在女儿谢婵玉面前一个字都没提过柳侠要做试管婴儿的事,他们在有了让米嘉妮通过做代孕挣一笔钱然后想办法出国从此远离父母过自己的生活的想法后,像当初詹伟的母亲那样,编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谢仁杰一位老同学的儿子。
那个子虚乌有的儿子有个十分恩爱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疾病和家族遗传病,不能怀孕也不能用自己的卵子和丈夫的精子做试管婴儿,这位妻子觉得对不住丈夫,坚持要为他代孕一个孩子,因为他们的代孕必须要使用代孕者的卵子,谢仁杰那位老同学愿意出高价。
而且,这个高价不是中国概念,而是英国。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到一个节点,也没来得及检查,先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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