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那个包间里东倒西歪群魔乱舞的一群人, 虽然里边灯光昏暗, 但他还是碰巧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云健。
那放肆而满含恶意的笑声里也有柳侠熟悉的声音,这让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跟柳侠相撞的人几乎和柳侠同时开口, 也在模糊不清地说着“对不起”, 然后两个人都无视了对方,一个跌跌撞撞往出口的方向跑, 一个伸出手,推开了即将关闭的门。
“干嘛?你谁啊?”离门口最近的人几乎是跑到了柳侠面前,伸手就把他往外推。
这人比柳侠矮大半个头,却一下把柳侠推得后退了一步,而他后面有两个人也已经到了柳侠面前,同时伸出手推他:“看什么呢?你走错地方了。”
柳侠抵抗着三个人的推搡, 指着一个一边大笑一边疯狂地扭动身体摇晃脑袋的人说:“我找他,云健,云健。”他说着, 就大喊了一声。
“嗯, 谁啊?”
“我操,这谁?”
“艹他妈,干什么呢?”
“谁这么讨厌啊,吓死人家啦。”
……
房间里一阵混乱,所有的人都扭头看向门口。
柳侠看着对面好像还在做梦一样的云健,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云健?”
云健直愣愣地看着柳侠,至少三四秒钟才开口:“你,你, 七儿?”
一个半躺在沙发上搂着个女孩子嘴对嘴喝酒的黄头发男人突然坐起来,对门口还推着柳侠的三个人吼:“他妈看什么呢?关门呐。”
三个人“哦哦哦”地放开柳侠,一起伸手关门,但因为柳侠站的位置,门关不上。
第一个来推柳侠的人问:“你进不进来?”
柳侠右手推着门不让关上:“我不进,云健你出来。”
云健跟喝懵了似的往柳侠跟前走。
黄头发突然跳起来,一把拉住云健:“干嘛?你特么这样想去哪儿?”
柳侠一脚把门跺得打开,完全靠在后边的墙上,冲过去就拉云健:“云健,快出来。”
云健冲拉他的黄头发说:“这是我同学,我跟他……”
“谁你也不能出去。”云健没说完就被黄头发打断了,然后黄头发又语气恶劣地冲柳侠说,“这是我开的包间,你要找云健改天吧,今儿我们有事。”
柳侠推开过来拉扯他的人,十分强硬地说:“云健是你的犯人吗?你说不能出去他就不能出去?”
黄头发十分骄横地说:“对,我说不准他出去他就不能出去,怎么着?你特么谁啊?来我地盘上耍横?”
柳侠冷笑:“你不怕牛皮吹太多炸了自己的嘴?哪儿是你的地盘?是这个歌厅还是京都?哎我操,去你妈的。”他突然抬腿,一脚踹向站在他左手的人。
那两个人突然动手,合力把他往外推,同时还想把门关起来,被柳侠一脚踹出去一个后,另一个瑟缩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柳侠上前两步,扯着云健的肩膀上的衣服就往外拖:“走。”
可同时,他听到身后的“咣”地一声,回头看,门被关上了,刚才拉扯他的小个子靠在门上,表情慌乱中透着决绝。
柳侠松开云健,走回门口按下一个开关,屋子里有了正常的亮度,满屋子的龌龊狼藉一览无余。
烟雾缭绕,茶几上和茶几周围都是烟头、啤酒罐和干果壳,沙发上的女孩子一头红发,过于浓重的眼影和口红太扎眼,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超短的毛衣和低腰牛仔裤让她身体中间部分完全暴露在外面,白花花一片。
包括云健在内的七个人,头发的颜色和发型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云健扎起来垂到肩下的样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但这并不是柳侠最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除了黄头发和那个女孩子,其他几个人明明处于静止状态却还在微微摇动的头。
柳侠两天前才在郭丽萍垫三轮车的报纸上看到过“摇.头.丸”这个东西,柳岸今天早上反复交待他到歌厅不要点饮料和泡好的茶,也是出于这一类的考虑。
柳侠深吸一口气,用正常的语气对黄头发说:“抱歉,我马上要离开京都了,找云健有点急事,我们现在必须出去谈谈。”
然后,他不等黄头发的回答,再次冲云健伸出手:“走吧。”
“我说了云健今儿现在不能走。”黄头发走过来挡在了柳侠面前,非常强硬地说,“兄弟,我不管你是谁,今儿这儿我说了算,你想找云健改天随便,今天不行。”
“老舵,我没事,我……”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云健的话再次被黄头发打断,他转身盯着云健,那表情要居高临下就有多居高临下。
刚刚被柳侠强按下去的怒火再次喷薄而出,柳侠一把抓住老舵的后脖领把他甩到了沙发上:“去你妈的,你以为你谁啊?光天化日你还想搞绑架?”
他说着,抓起了云健的胳膊,拉着他就走。这个房间是个中包,没多大,他们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可他们没能走出去,老舵跟个疯子一样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云健,嘴里还破口大骂:“云健,我.操.你妈,你就是想害死我们。”
柳侠松开云健,再次揪住了黄头发,可这次,他没能把他甩出去,黄头发死死地抱着云健,瞪着柳侠的目光疯狂而恐惧。
柳侠反而冷静了下来:“放手,云健是我兄弟,我只带走他;你们跟我没关系,要死要活我管不着,所以我不会报警。”
黄头发眼神狂乱:“你特么不用报警,云健现在一出去,自然有人报。”
柳侠知道,跟这人好说好商量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他眯起了眼睛:“我再说一遍,放手。”
老舵不但没放,还一用力,把云健给甩到了电视机跟前:“滚你妈的蛋,你算老几,你说让放老子就得放?”
柳侠没再看老舵,他看着趴在电视机上的云健。
云健好像被电视机硌着了,他捂着肚子对柳侠说:“七儿,柳侠,你走吧,改天我去找你。”
柳侠勃然大怒:“放屁,你特么会去吗?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京都,这么多年你去了吗?”
云健捶了一下电视,忽然一秃噜坐在了地上:“我去找你干什么?让你笑话吗?你,老黑,毛建勇,老大,你们一个个都春风得意腰缠万贯,是不是天天都想找到我跟我炫耀?炫耀你们特么虽然出身贫贱却青云直上,就我特么一事无成混成了个瘪三?”
柳侠踢飞了一个被老舵带过来的啤酒罐,一把把企图过来阻拦他的老舵甩到墙上,径直走到云健跟前,拽起他一条胳膊就往外拖,同时对着堵门的小个子吼:“滚,再敢挡路我他妈一脚踹死你。”
小个子的头不停地摇摆着,却没有走开,反而伸平了胳膊去挡门。
柳侠这次没心软,他拖着不停“哎哎”乱叫的云健过来,拽着小个子的头发一把将他甩开,在老舵扑上来之前,打开门走了出来。
老舵不甘心,这次冲着柳侠扑上来:“我.操.你妈你想害死老子。”
柳侠把云健扔到墙边,抡起拳头砸在了老舵的脸上:“你再给我骂,你再给我骂,你再给我骂……”
“哎哎,哎哎,你怎么打人呢……,啊——,打人啦,打架啦,快来人呐……”
一个领着孩子正好从对面包间出来的年轻女子看见老舵满脸的血,吓得大叫了起来。
昏暗的走廊里除了他们几个,没有其他人,歌厅的包间隔音是特别加强过的,里边又都开着音乐在唱歌,没人听到女子的呼叫声,只有对面包间的人从门缝里正好看见,哗啦啦全都跑了出来。
有人跑到走廊拐角处打开了照明的大灯。
柳侠还在按着老舵在打:“你再给我骂,你再给我骂……”
年轻女子领的小男孩大哭了起来:“爸爸……”
可能是孩子爸爸的男人和另一个个头高大的男人走到柳侠身边,但他们搞不清楚状况,没敢硬拉,只是拍着柳侠的肩膀劝他:“哎兄弟兄弟,消消气,再打这哥们儿就不行了。”
柳侠气昏了头,理也不理继续抡着拳头揍:“你再给我骂,你再给我骂……”
又有一个包间有人偶然出来,看到这一幕喊了自己的朋友,柳侠他们被围了起来。
两个个头比一般人高壮的男子互相看了看,一起过来拉住了柳侠:“哎,兄弟,差不多行了,有什么事不能说呢?打出人命多不值啊,是不是?”
柳侠被两个彪形大汉架巴着,不得不起来,可他不解气,起身时又死命地跺了老舵两脚:“他妈垃圾,人渣。”
老舵抹着脸上的血,恶狠狠地瞪着柳侠:“你特么等着,一个外地瘪三,看老子不找人弄死你。”
“艹你妈你来啊。”刚刚准备去拉起云健的柳侠猛然转身,一脚又跺在了老舵的肚子上,然后就收不住了,一脚跟一脚的跺,“你来啊,来弄死我啊,来啊……”
“哎哎,怎么又打啊。”
“我.操.兄弟,还打啊?”
“哎呀,这小孩儿长得这么秀气,怎么这么凶啊,这是想把人打死啊。”
“这是多大仇啊。”
“是不是给带绿帽子了啊?别的事不能这么大仇吧?”
“那个也够嘴贱的,打不过还不知道闭嘴。”
“哎,那个怎么头一直有点晃,不会是吃……”
“啊,不会吧,这家歌厅卖——”
“可是你看他真的很像,报纸杂志上最近一直在说这个。”
……
柳侠再次被那两个大汉给拽住,也有点理智回笼了,他喘着粗气去拉云健:“起来,跟我走。”
云健抱着头靠在墙上:“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就这样了。”
柳侠瞪眼:“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样了?”
“就是你刚才说的呗,垃圾,人渣。”云健头靠在墙上,吹着眼皮子说。
柳侠气结,噎了两三秒才说出话:“云健,你特么跟这种人渣混在一起还有理了是吧?”
云健说:“物以类聚,我们这种失败者,在你们眼里不都是人渣吗?”
柳侠脑子有点空,他大喘着气找不出话:“我,我,我……我操……,云健,你特么八十年代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出国留学几年,你特么跟我说你是失败者?”
“不是吗?在你们眼里不是吗?”云健伸长了腿,彻底秃噜成一幅街头无赖的模样,翻着眼看柳侠:“你恐怕在心里嘲笑了我无数次吧?京都人,在你们面前一直高高在上,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亿万富翁了,而我狗屁不是,没有事业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找不到事做甚至没有钱上交生活费,所以连自己爸妈都嫌弃。
你每年都给我爸打电话问我的情况对吧?他告诉过你吗?没有吧?呵呵,知道为什么吗?他嫌我丢人,我出国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狗屁不是,我亲娘老子都嫌我丢人,知道吗?”
柳侠看着云健熟悉的脸,忽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怎么都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苍白消瘦冷漠颓丧的人和219那个活力四射的云健联系在一起。
云健曲起双腿,把脸埋在手上笑了起来,笑完了,抬头看柳侠:“没什么说的了吧?呵呵,好了,你走吧,我这样的瘪三不配和你这样的成功者站在一起,平白辱没了你榜样一般的励志人生。”
云健说着,扶着地就想站起来,可他滑了好几下,最后又秃噜了下去。
柳侠没去拉他,而是冷笑了两声,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他脸上,在几个女子的尖叫惊呼声中,蹲在了云健跟前,手指直接戳在他脸上:“你表演完了吗?难得有这么多人看,我觉得你应该再多表演一会儿。”
云健被他那一脚踹懵了,茫然地看着他,头还在不停地颤抖。
柳侠又狠狠地戳了他一指头:“你特么去美国不是学舞蹈的吗?怎么改行学演戏了?看来学的还不错啊,刚才那一段多经典,你不是从那些无病呻.吟的烂小说烂电影电视里跑出来的主角吧?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眼神悲凉地诉说你的内心多么孤独寂寞,全世界都没人理解你内心的苦闷?”
他忽然扬手一巴掌摔在了云健的头上:“你别特么矫情了行不行?你失败?你瘪三?你特么十年前重点大学毕业,你在那么多人连火车都没坐过的时候去世界上最发达富裕的国家留学,到现在你连给自己爹妈个生活费都没有钱,你还有脸矫情埋怨父母无情?我特么要是你爸爸我一泡尿咕嘟死你了,还会让你有机会在这里卖弄寂寞痛苦?”
正好一个服务生端着茶盘挤进来,可能是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柳侠劈手拉过他,拽到了云健脸前:“你看看,这小孩儿最多十**岁,你跟你那群垃圾朋友在歌厅醉生梦死抱怨全世界的时候,他在一趟一趟端着茶水伺候你们,他没有你们那些狗屁理想和情怀,可他会按月给父母寄生活费,所以他不会被父母嫌弃。
他可能只有初中或高中毕业,他没有上过大学更没有出过国,他甚至都不知道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可在我心里,在我的朋友们心里,他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所谓成功者一样,也是成功者。
而你,云健,现在,你在我心里,真他妈狗屁不是。”
一个人抱住了柳侠的肩膀:“小叔,别这么说,云健叔叔他只是一时受挫,有点难受。”
同时,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了云健身边,一人一支胳膊把他往起拉:“你可真长本事了啊,会在公众场合撒泼了。”
云健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怀琛和冬燕笑着劝围观的人:“哎呀,同学多年不见,开玩笑呢,各位都回去吧,房间可是按时收费的。”
可围观的人只是退后了些,并没有散去,相反,又有几个包间的人听到消息涌了出来,加入围观的行列。
看到云健,一些观察力敏锐的马上发现了问题。
“这个人是不是吃摇.头.丸了?”
“好像是。”
“应该是。”
“那那几个人还管他,这种人就让他去死。”
……
柳侠对被他拉过来当临时配角的服务生说:“抱歉,耽误你工作了。”
服务生有点腼腆地笑着说:“没有,谢谢您刚才的夸奖!”
“昂?”柳侠一愣。
服务生很职业地点头微笑:“先生再见,我要去给218的客人送茶了。”说着,从微观的人群中挤出去走了。
柳侠又楞了楞。
柳葳拍拍他:“小叔,咱回去吧。”
柳侠看云健,云健已经被黒德清和毛建勇拖了起来,两个人推着他也正要挤过人群往他们的包间走。
柳侠又回头看,发现老舵居然还在,而且他身边站着个人,这人个头儿不高,三十五岁左右,面貌平常,面容温和,但是,这个人一只脚是踩在老舵的右大腿上的,也是因为这只脚,老舵才到现在都没动。
柳侠看那人,那人也看柳侠,对他露出个很……酷的微笑。
柳侠:“您是……”
那人随意地摆摆手:“没你的事了,唱歌去吧。”
围观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本来看着云健离开,也随之准备离开的这些人又都停住了。
柳侠心里有疑惑,还想再问一下,却见靠近走廊口那边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有点凶的男人忽然拍了拍巴掌:“不好意思各位,今儿歌厅出了点意外,让各位受惊了,为了表示歉意,今天各位的消费全部打五折,好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包间去,我们要做一点后续的处理。”
凶恶的人说话有分量,怀琛和冬燕劝了半天都不肯离开的人群,这会儿半分钟不到就消失了。
而踩着老舵的人再次对柳侠摆手:“没你什么事,你们也快回去吧。”
柳葳对那人说了句:“谢谢!”拉起柳侠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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