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把几个孩子接齐, 已经快一点了。
他和柳葳刚才邀请燕来宜一起吃午饭, 女孩子说什么都不肯,柳侠和柳葳也有点想吃望宁大街上那家烩面,就没坚持,这会儿柳侠有点饿了,干脆请几个孩子一起在老城吃了顿饭, 然后才往回赶。
到了望宁, 柳葳居然还没回来。
柳侠忍着心疼给他打电话,漫游费实在太贵了。
柳葳说羊头岭今儿会,他和一辆拉大白菜的拖拉机抵着头被夹在了赶会的街道正中央,僵持了半个小时, 他好不容易才退出来, 把拖拉机给让过去,这会儿刚再次穿过逢会的那条街,还得有七八里才到燕来宜家的村子呢。
羊头岭在罗各庄西边,是望宁通往三道河的必经之路,而望宁和三道河之间就一条公路相连, 公路两边不是山就是沟, 想绕路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 柳葳回来的时候,还得再从会上穿一次。
要不就得从三道河一直绕到国道上,再从国道上绕一圈上通往望宁的公路,这比从荣泽回来还远呢。
柳侠没办法, 只好让那几个孩子先走,他在柳钰的厂子里等。
他捂着耳朵看柳钰在车床上车削零件,十分钟没坚持够就跑了,觉得自己就算再黑三个色号,也不要干四哥这个活儿,耳朵忒特么遭罪了。
在接待室百无聊赖地等了快两个小时,柳葳终于回来了。
柳侠蹦起来冲柳葳嚷:“你咋这么长时间?回来时候又跟拖拉机顶头啦?”
柳葳说:“不是啊。我给她送到家,她全家人都出来了,非叫我进去喝口水,人家恁多人,还恁热情,我觉得要是不答应,跟咱多大架子样,就进去了,结果……结果她妈给我炖了八个鸡蛋,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八个鸡蛋,”柳侠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小葳,这是相新女婿时候的标准待遇啊,我听您伯说,以前最多哩时候是十二个,后来日子好了,好吃哩东西多了,慢慢开始减少,这两年减少到六个或八个了,啊哈哈哈哈……”
柳葳十分无奈地看着自家没有一点长辈模样的小叔,叹了口气:“我光想叫撑死,小叔你就恁高兴?”
柳侠不笑了,惊悚地看着柳葳:“你你你,你不会给人家哩八个鸡蛋都吃完了吧?”
柳葳说:“要不然咧?我吃俩,其他哩跟人家剩下?那剩下哩叫人家咋弄?”
“啊——,柳小葳你完了。”柳侠大叫一声,开始指着柳葳的鼻子数落,“人家给炖八个是客气,按风俗你必须坚决推着不肯吃,然后人家拨出去几个,你最多只能吃俩或者仨,像你这样,给多少吃多少哩,那就是缺心眼儿啊,你长哩再帅人家爹娘也不会愿意你了。”
柳葳被惊呆了:“还有这规矩?”
柳侠说:“可不,咱家哩人是不是忘了教你了?”
柳葳看天,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教的,不过,今儿这事他办的好像是有点傻哦,八个鸡蛋呐!
哎,不对啊,柳葳突然醒悟过来:“我又不是去相亲,我有啥怕人家爹娘不愿意哩?”
“哎?好像是哎,”柳侠挠头,“咱连人家妮儿多大了都不知,我这样说有点不得劲唦。”
柳葳白他:“你可算想起来人家是个大闺女,不能胡说八道了?”
柳侠鼓着脸吹气:“不过,我真觉得那妮儿不赖哎,啧,可惜了,她平时搁原城上班,你搁京都,您俩以后没机会再见了,要不,我觉得您俩可合适咧。”
柳葳抓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车间走:“去去去,去喊俺四叔,咱赶紧回家。”
柳钰接了个大单子,为了小蕤结婚这两天能在家,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天天晚上加班。
建宾是太爷的嫡孙,算是柳长青的本家,小蕤结婚那天也要去帮忙,柳钰就把厂子里的事交待给了柳淼,然后他才和柳侠、柳葳一起往家赶。
三个人跟急行军似的跑了一路,两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关家窑,天还没黑呢。
老远就看到家的方向有几簇火光在闪耀,应该是刚刚砌好的土灶在烘烤。
三个人加快了步伐,其实他们就是跑了起来,然后很快,他就看到一大群孩子和两条狗从柳长春家冲出来,往西边跑了。
柳侠正准备扯着嗓子喊,一群小家伙忽然全体急刹车,调头,然后冲着他们狂奔而来。
依然是柳小猪一……狗当先,扑在柳侠身上狂亲热,紧随其后的是柳花花围着三个人撒欢摇尾巴,然后才是两个小阎王和小萱。
柳侠咧嘴嘴,十分嫌弃地看着挂在他肩膀上的小雲的脸:“你都去城里上学了,咋还这么黑?”
小雲跳下去,看着柳侠的脸:“你还是城里哩工人咧,不也黑哩跟驴粪蛋儿样。”
柳葳把小萱拎起来抱着,捏了捏他的小肚皮:“孬货,你一身肉儿,咋也能跑这么快?”
小萱美滋滋地看着大哥:“俺爸爸说,胖孩儿也能可……灵敏。”
小雲和小雷同时对着柳葳喊:“孩儿一点也不胖,他就是奶膘儿,大哥你不准说孩儿。”
柳葳在小萱脸上亲了一口:“我这是待见孩儿哩意思啊。”
两个小阎王异口同声:“这还差不多。”
小萱往关家窑的方向有点忐忑地问柳葳:“俺爸爸咋还没回来咧?”
柳葳说:“爸爸现在是大律师,忙着咧,他得最后压轴出场。”
柳葳提前和导师软磨硬泡,请了一星期假,柳凌这次却不行,律所简直要忙翻天,柳凌不到最后时刻不好意思请假。
小萱问:“压轴是啥时候?俺小蕤哥拜天地哩时候?”
柳葳说:“差不多吧,也许会早一会儿?”
小胖子的嘴撅成了个驴桩子,整个人都蔫了。
一群人往回走,小雲和小雷去哄乖弟弟开心。
柳侠估计自己越劝小萱会越糟心,果断转移方向,问被柳钰抱着的柳若虹:“乖妮儿,瓜瓜咧?”
柳若虹说:“那个可好可好哩姨姨抱着咧,她可待见瓜瓜。”
柳若萌帮忙解释:“就是俺二嫂她小姨。”
林洁洁的父母、小姨和哥哥、嫂子大前天到荣泽,在招待所住了一夜后,就来到了柳家岭。
新娘子结婚前是不能住在婆家的,但因为娘家太远,不可能结婚当天从娘家出嫁,荣泽这几年类似情况的做法是,女孩子和娘家人提前住在宾馆,结婚当天从宾馆出嫁。
柳家显然连这个都行不通,双方协商后决定,这几天,林家人暂住柳长春家,后天,林洁洁就从柳长春家出嫁。
柳家当初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还怕柳家父母会激烈反对,没想到,很顺利的就通过了。
林家妈妈看来真是为女儿操碎了心,她到荣泽后,不顾晕车和疲惫,饭都不肯吃,就先去看了小蕤和洁洁的婚房,然后是婚纱店。
考虑到她和林爸爸都已经五十多了,去往柳家岭的路又那么艰难,林家小姨和哥哥嫂子都劝她不用去柳家岭,让林爸爸去就好,可林家妈妈坚决不干,从小蕤在婚礼地点上的坚持她就能知道,女儿以后肯定是要经常回柳家岭的,她不去看一看那里的情况,怎么能放心?
再说了,女儿的结婚,她怎么可能不亲自参与每一个应有的环节?
所以林家一行,只在荣泽宾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来到了柳家岭,这两天吃住都在柳长春家。
柳侠已经听柳葳说了,和在电话里的咄咄逼人不同,见了面以后,林家父母其实挺好相处的,他们挑剔的是柳家对林洁洁的待遇,至于他们自己,当柳川和晓慧带他们去荣泽宾馆,要开最好的房间时,林家父母都表示只是睡一晚上而已,不用住那么贵的房子。
来到柳家岭后,他们唯一表示的不同意见,就是害怕土炕对人的身体不好,希望能给林洁洁做一张木床,在林洁洁表示强烈抗议,说自己早就巴着想住炕以后,林家爸妈也就认了。
柳侠因为大哥大嫂去徽城给小蕤求婚那次吃了闭门羹,对林家父母意见很大,心里早就盘算着,若有一天他们来到荣泽,非要找回场子不可。
今天听柳葳说林家父母和以前判若两人的行为,大感不解。
柳葳用从家里长辈那里听来的经验替他解惑:人家当初根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当然不接待你了,如果接待了,以后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可能就算做一次人家女儿的恋爱史了。在中国大部分人的观念里,女孩子在感情上的经历肯定是越少越好。
现在见了面,林家父母好说话,那是因为这桩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父母的表现,会给女儿以后在婆家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林家爸爸妈妈在发现柳家的条件并不会辱没了女儿后,及时释放善意,是在亲家面前为女儿的人品加分。
柳侠听了,连连点头。
当初乖猫在望宁上学,因为作文太差,被语文老师嫌弃,他知道给乖猫换老师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但没有和老师叫板给猫儿撑腰,还要在老师面前表现得格外通情达理,特别体谅老师,其道理和林家爸妈现在的做法是一样的。
至于林家父母当初不同意这门亲事和勉强同意后挑剔柳家在细节上的一些安排,这点不用人说,柳侠自己就能想明白。
小蕤是农村户口,林洁洁是城市户口,就这一条,估计放在全中国,能坦然接受这门亲事的也找不出几个。
而挑剔男方家的某些做法,是女方家最常见的表达矜持的方式。
因为在很多人的观念里,如果男方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女方家一点条件都不提,外人就会认为肯定是女孩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被男方抓着了,所以只能委曲求全上赶着男方求嫁,这是大部分女方家庭都不能接受的,因此不管男方家准备的再周全,女方家也要挑点小毛病出来,要求对方限期整改。
所以对于林家挑毛病提要求,身为男方的柳家早就有思想准备,只要不过分,他们都会照办,而现在林家父母提的要求,都在柳家的接受范围。
大嫂秀梅还觉得有点太容易了呢,想想刘冬菊,她豁出了所有的尊严,还有儿子和美貌加持,也没能赢过一个商品粮户口。
柳侠对柳若虹说:“乖妮儿,你一会儿给咱瓜瓜抱出来,叫小叔抱一下。”做满月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小家伙,还挺想的慌。
柳若虹说:“中。”
柳钰说:“抱出来干啥?你直接过去抱不就妥了?”
柳侠说:“我可想俺妈,想先回家看她,我要是去这边,肯定得陪着说一会儿话才能走。”
柳钰说:“不会,你过去打个招呼,抱一会儿瓜瓜,我找理由叫你回家,这样压床哩时候你就能跟着耍,不用再下来陪他们了。”
柳侠觉得有道理,吃过晚饭就该压床了,到时候他肯定哪儿都不想去,干脆把在客人面前该走的过程提前都走了。
到了柳长春家,柳侠把东西打发给几个小家伙,自己和柳葳、柳钰一起去见林家人。
然后,他就闹出了个让柳葳乐呵了他一辈子的笑话。
柳钰引见客人,指着面带微笑站起来的中年男女对柳侠说:“这是洁洁她爸爸跟妈妈。”
风度翩翩从容自若的柳小叔伸出手:“叔叔阿姨好,我是小蕤的小叔,欢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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