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光现在在他姥姥姥爷家住着, 什么都没干, ”柳凌说, “他习惯了当少爷,不事生产。财政局他其实从没去上过班, 只是听他爹的话, 偶尔和财政局的领导一起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 同时让人家帮他付账。他爹现在出了事, 他从高高在上的衙内跌落成一介平民,他接受不了这种改变,从看守所出来后,就去了他姥姥家,连门都不出,更不用说工作了。
至于他美国的大学, 本来就是子虚乌有,而现在他暂时不能出国, 他父亲很多事他都有参与,要协助调查, 所以克莱登大学的文凭估计也黄了。”
其实, 不是估计,是肯定,在他可以预见的未来, 张伟光根本办不来出境手续。
“那,他爹最后会咋样?”柳侠听到张伟光的工作和文凭都没了,特别解气的同时, 也顺手把他抛在了脑后,而关心起他背后的靠山爹。
柳侠私心里觉得,这个当爹的比他儿子更可恶,如果张伟光这种人该枪毙,那张耀先就该被五马分尸,因为他会弄成一群张伟光那样的社会垃圾。
“那么大的贪污受贿数额,判刑是肯定的,不过,他出狱后,未必就过的比一般人差。”柳凌很平静地说。
“为啥?他都住过监狱了,贪污哩钱也都叫没收了,他为啥还能过可好?”柳侠气得差点坐起来。
柳凌拉住他,给他掖好被子:“他贪污受贿的钱未必全能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了也未必就都能收回来,张伟光他姐在美国,他们家应该有相当一部分钱转移到了国外,那些钱估计够一般老百姓家好几辈子用的。”
柳侠不说话了,被气的。
他知道这种事,现在就有一个全国闻名的大走私贩,在国内事发后,跑到国外,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简直不能更逍遥。
柳凌拍拍他:“睡吧孩儿,这种事气不来,法律的完善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好在国家在一点一点往好上走,老百姓总算有了希望。”
柳侠闷闷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他管不住那些没影儿的希望,他就想看着眼前欺负五哥的人能罪有应得。
柳葳在旁边闷声笑,把手伸到柳侠的被窝儿里,揉着他的肚子说:“来小叔,揉揉肚子,放俩屁就不气了。”
柳侠真的放松全身,躺平了给他揉,揉着揉着,两个人就都睡着了。
柳凌却一直没有睡意。
车祸之后一周,他脑震荡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但他在家休息了一个月,那期间,除了每周一次去全军总医院做检查,他没出过家门。
每次去医院,都是王德邻开车,每次,他都能看到两辆吉普缀在他们的车后。
他如果强硬地拒绝检查,王德邻肯定不可能逼迫他,但他每次都答应了,只为了让陪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安心。
车祸发生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陈仲年或陈震东的手笔,伴随着这个念头出现的,除了剧烈的头晕、恶心和全身疼痛,还有深深的担忧:他和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他爸爸和大哥会突然使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在近乎昏迷的眩晕中挣扎着起来打翻张伟光,是他在极度不安和愤怒中凭本能做出的反抗:他们已经放弃了恋人之间应有的一切权利,陈震北是他们的儿子、弟弟,六年的痛苦磨难,即便他偶尔言行失当,又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损害陈家声誉的事情,他们就能用这样残酷的方式来打击他吗?
他想让他们知道,他哪怕真的平凡无力到如一只蝼蚁,他也并不甘心于接受被摆布的命运,他以前的沉默顺从,只是因为他尊重他们身为陈家家长的意愿,如果他和陈震北这样的态度都不能为陈震北换来一个安心的家庭氛围,那他不介意放手博一把。
一条小鱼、一个蝼蚁的搏命是微不足道,但他不在乎,撑不破那张遮天蔽日的大网,撼不动那棵参天大树,也总能让他们感受到一点点痛,而因此导致的结果,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他至少不再遗憾。
可是事件的后续发展显示,他的判断是错误的。
张伟光那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被陈仲年或陈震东选中干这种需要点技术和胆气的事。
那个燕南市著名的浪荡公子,是个不折不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除了在吃喝嫖赌上还有点想法,正经事上百无一用,没他爸爸罩着,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让他在国外混几年日子,好让他的□□显得多少真实一些他都做不到——不会英语,不敢上街。
从王正维那里得到这些信息后,他结合当时其他因素,得到另一个结论:陈震北和家里的关系在和解,并且不是以和他断绝关系为代价。
思危频频被简姐和宋嫂以各种理由带到他跟前,经常一玩就是大半天,他不信,以陈仲年的手段,他会不知道这种情况。
还有他的个人信息,他家在老杨树胡同,是警校很多老师都知道的,他在国大读博士的事,更是全校上下人尽皆知,可以张耀先的能量,两个多月的时间,他都没能找到国大和老杨树胡同。
柳凌不相信这是因为他的人品感天动地,所以他身边的同事、朋友、同学一个个都是视金钱如粪人品端方的正人君子;即便他们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熟人之间基于善意的询问,很多人也会随口就说出来。
柳凌更相信是有人给了他们强有力的命令或暗示,让他们不敢说。
而目前的陈震北还做不到这一点。
一个月后,柳凌正常地去上学上班,他的生活没收到任何干扰,除了隔三差五就出现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坐在车子里的某一个人。
想到他抱着思危、追着在前面跑的小萱去胡同口小卖铺买雪糕时,坐在大门口车子里的那人满脸的温柔与幸福,他的心口蓦地一痛。
今生今世,他们难道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关注彼此?
未来漫长的岁月,他们对于在一起时的幸福感受,永远只能出现在回忆中?
不,不要这样,不能这样,不应该这样。
柳凌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如果未来注定是这样的结局,那他们这些年的隐忍与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们还能怎么样?
柳凌想到了前不久在一份杂志上看到的一篇关于艾.滋病的调查文章。
那篇文章的作者立场中立,措辞之间并没有对艾.滋病这种特殊疾病的歧视,但他文中列举出的病人,几乎全部是男性.同性.恋者和吸.毒者,其中很多同时具备了这两个条件。
柳凌知道,过去,在大部分知道人心目中,同性.恋=流氓·变.态;
现在,在很多人心目中,同性.恋=流氓·变.态=滥.交=艾.滋病。
也许,在他父亲和大哥的心里,他们如果走上这条路,最终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我们不是。”柳凌在心里轻轻说,“我不是,他不是,很多喜欢.同性的人都不是。”
柳凌闭上了眼睛。
一辆黑色的吉普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驾驶室的窗户有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缝隙之后,静静地看着他,从他走出家门开始,一直到他开上将军路。
我不想我们俩的世界只是一条狭窄的缝隙,这条缝隙还得建立在他人的恩赐之上。
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他可以小一点,但他必须拥有正常世界的一切,家庭、事业、亲人、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不住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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