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王府,因为患病卧床不起的鄱阳王萧嗣,一反数日来的萎靡不振,忽然精神好起来,一直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
一直守在身边照顾萧嗣的王妃谢氏见状,心如刀绞:这是回光返照,萧嗣就要走了。
她赶紧叫来儿女,陪萧嗣说话,自己忍着泪水,看着一家人团圆的场面,心乱如麻。
夏天,诸王起兵后,萧嗣在饶州任上,左右为难。
响应诸王,没有胜算,不响应诸王,江山必然易主,萧嗣也难逃一死。
不过,忽然起事的鄱阳“义军”,接管了鄱阳城,从那时起,萧嗣的处境就已经形同软禁。
战事平息后,萧嗣到淮阴行在任职,没多久,就病倒了,加上心病,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日下。
到了今天,已经是油尽灯枯,即将撒手人寰。
谢氏知道萧嗣因为牵挂时局,忧愤不已,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改朝换代,前朝宗室就成了新朝天子的刀下鱼肉,是死是活,全在其一念之间。
萧嗣作为宗室藩王,先走一步,或许,是好事,不用看着山河变色,不用看宗亲一个个被杀。
谢氏想着想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情愈发沮丧。
斩草要除根,或许,萧嗣的儿子们,难逃一劫。
不仅如此,宗室男丁,恐怕都难逃一死,出身微寒的权臣,恐怕不会放心前朝宗室,肯定会担心死灰复燃。
但是,谢氏又有些许期盼,期盼这个与众不同的权臣,或许会放过未成年的宗室。
脚步声起,一人入内,却是这几日在王府暂住、帮忙的萧勤,萧勤得知兄长回光返照,赶紧过来,见兄长最后一面。
萧嗣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需要抓紧时间交代一些事情,便让儿女离开。
依旧躺在床上,看着王妃和弟弟,轻声说:
“我走之后....”
话还没说完,仆人在外禀报,说丞相来了,车驾已到王府外。
“丞相来了?”谢氏惊讶不已,萧嗣更是没想到,李笠居然会来探望他。
萧勤愣了愣,见兄长让他出门迎客,赶紧往外走。
“他这是?”谢氏看着萧嗣,萧嗣想了想,摇摇头:“我,还是看不懂他。”
二十年前,那个身陷囹吾却可以算计几位藩王的鱼梁吏,当时的鄱阳王世子萧嗣,看不懂这个人。
如今,鱼梁吏已是一国丞相,鄱阳王萧嗣,更不可能看懂。
萧嗣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丞相李笠知道这件事,并不时派人前来探望。
萧嗣知道梁国灭亡已经不可避免,担心儿子将来会被斩草除根,所以曾想过,向李笠求情。
放过他年幼的儿子,放过所有未成年的宗室。
因为以李笠的才能,不该害怕这些人会坏事。
但是,他不知该如何求情,因为病重,也无法去见李笠。
当然,萧嗣是不可能请李笠到府作客的,如今时局敏感,李笠不太可能冒险到一个宗室藩王府里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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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李笠居然来了,不请自来。
不一会,李笠入内,他见萧嗣竟然下了床,由王妃搀扶站着,赶紧上前:“如何能下床站着?赶紧躺下!”
“寡人病重,丞相不该来的。”萧嗣躺在床上后,看着李笠。
虽然他想为儿子乃至所有未成年宗室求情,但还是无法放下自尊,依旧自称“寡人”。
“听说你病重,我想来探病,奈何,被诸多事务耽搁了,现在....”
李笠见萧嗣精神不错,毫无病容的样子,并未感到惊悚,而是觉得遗憾。
他在鄱阳王府有耳目,所以知道鄱阳王确实病重,如今之所以精神焕发,想来是回光返照,人快不行了。
而不是装病,引他上门探病,然后“掷杯为号”。
“看来,我这次来,算赶上了。”李笠也不说太多场面话,既然萧嗣回光返照,那么,他就不浪费时间,切入正题: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管与我说。”
萧嗣闻言,死死盯着李笠,站在一旁的谢氏以及萧勤,同样看着李笠。
此时此刻,李笠说这话,没有做戏给他们看的必要,如此问,难道...
难道是给鄱阳王一脉,留一条活路?
“我...知道,你是没得选...否则,全家都不得活...”萧嗣缓缓说着,自称不再用“寡人”,“我也知道,改朝换代,免不了,斩草除根...”
萧嗣觉得自己渐渐力不从心,看来,大限将至。
但既然李笠就在眼前,那么,该说的话,就要说。
“他们还是孩子,你...你把他们软禁起来也好,流放边地也好,念在,念在先帝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萧嗣所说“先帝”,当然是指萧纲,萧勤和谢氏在旁边听了,心中紧张不已。
李笠的人品似乎还行,萧嗣如此哀求,如果李笠答应了,应该不会反悔。
萧勤当然知道,一旦改朝换代,前朝宗室难免被斩草除根,自己和儿子们就在其中,他不想死,却不知该怎么办。
他和李笠有故交,但这点故交在权力斗争面前,不值一提。
李笠听萧嗣如此哀求,回答:“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此话一出,萧嗣愣住,而萧勤已经觉得脖子冷飕飕。
旁边,谢氏听了李笠的回答,只觉天旋地转,看样子,对方真的要斩草除根。
她出身陈郡谢氏,和太后是同族,可嫁做人妇后,再回去,又能依靠谁?
良人、儿子是她的一切,一旦没了,那么,哪里才是她的家?
“给我一个,杀人的理由。”李笠补充,将可能的误解澄清,“我,需要这么做么?”
萧嗣愣愣的看着李笠,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看不懂对方。
听这话意思,不止是不杀小的?
“往后,府里有何困难,只管与我说。”李笠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王妃,心中震惊的谢氏,木然的点点头。
李笠又看向萧勤:“十一郎,可得照顾好侄儿们。”
“啊?嗯...”萧勤脑袋一片空白,点头应承。
李笠知道萧嗣恐怕没多久可活,便要给其多留一些与家人团聚、说话的时间,又说了一会,离开。
他此次来探病,没有提前打招呼,是为安全着想,而探病本身,算是政治作秀。
但也是真心探病,毕竟,是一位故人要走了。
萧勤送李笠出去,萧嗣躺在床上,已经开始觉得困倦,紧紧握着谢氏的手,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能说:
“我走之后,你多多保重....”
“他从来不是个食言的人,方才所说,也没必要骗人,所以、所以,孩子们,还得靠你拉扯....”
“他既然念旧情,那...那我们,也该识趣,帮我转告其他人,既然有退路,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谢氏含泪点头,见萧嗣面色渐渐灰败,泣不成声。
萧嗣只觉全身渐渐发冷,他转头看着窗外,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心中满是遗憾。
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笠时的情景。
那时,他是地位尊贵的鄱阳王世子,李笠,是卑微的鱼梁吏,还未成年。
如果,当初,李笠做了鄱阳王的女婿,成了他的妹夫,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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