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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阳光明媚,襄阳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城里街道熙熙攘攘,人们忙着各自的事情,仿佛之前的战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但是,城北江边,那满目疮痍的税署营垒,时刻提醒着人们,襄阳确实经历了一场战乱。
只不过这场战乱造成的破坏不算很大,很快就结束了,所以才像一场梦。
率军平乱的行军总督王僧辩,此刻在税署营垒外驻足,看着被投石机砸得坑坑洼洼的营垒墙壁,以及明显反复被火烧过的墙外地面,默然不语。
自雍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于襄阳起兵,襄阳税署就被围攻,却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硬扛到官军兵临城下。
由此可见,税署营垒的坚固程度,以及税兵实力都非同寻常。
使得诸王都对近在咫尺的据点无可奈何。
所以王僧辩在想一个问题:果然李笠早就打算图谋不轨了?
不然把各地税署修得如同堡垒,图的是什么?
他看得明白,眼前这些建筑,从一开始,确实是当做堡垒来建设的:整体就是一座小城,死角很少,为砖石所砌(用了水泥),十分牢固。
所以即便投石机不断攻打,急切间也“啃”不动这“硬壳”。
但王僧辩认为,税兵们或许还有很特别的防御手段没使出来,否则光靠墙壁硬抗投石机、用火油纵火,其实也扛不了太久。
当然,关键还是在人,而税署恐怕早就在人员方面,作出了对应的布置。
于是,当诸王起兵之后,外无援兵的各地税署营垒,就成了铁钉,牢牢钉在襄阳、江陵、临湘、夏口、寻阳、湓城附近。
这些“铁钉”很难拔,又在要津附近,使得起兵的诸王,无法从容调集、转运粮草。
待得官军兵临城下,这些税署营垒又成了极好的“落脚点”,可见李笠之前的布置,本来就不是单纯的为了收商税。
王僧辩的目光转向北面,北面,停泊在港区的船队扬帆起航,即将沿着汉水往下而去,入长江后前往淮阴。
将长沙王萧韶(司州刺史)、安陆王萧大春(荆州刺史)、新兴王萧大庄(雍州刺史)押往淮阴。
同行的还有家眷,要在淮阴行在,由有司定罪。
此外,困守江州寻阳的南海王萧大临、西阳王萧大钧,因为部下开门投降,束手就擒。
湘州刺史、武宁王萧大威,也因为临湘守将开投降,被俘。
战乱平息,这几位藩王,也会被押到淮阴,接受处置。
王僧辩暂时驻守襄阳,代行荆、襄、司州事务,并善后。
此次诸王作乱,朝廷只抓首恶,不问胁从,要尽可能将影响降到最低,避免引发更大的动荡。
朝廷宽大处理,本来有些惶惶的人心,自然很快安定。
王僧辩出征前,曾经以为李笠会暗中交代,让被俘的藩王“意外身亡”,譬如“舟坏溺亡”,譬如“畏罪自尽”。
但李笠并未有任何暗示,并表明态度:尽可能活捉,然后押送淮阴,由有司论罪后处置。
既然对方要脸面,王僧辩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在严加看管的前提下,对被俘诸王及其家眷好吃好喝供着。
只不过,想到这十来年的往事,王僧辩唏嘘不已。
如果先帝(萧纲)没有遇刺身亡,李笠就能安心做大梁的忠臣;
如果先帝(萧大器,追封为帝)没有伤重不治,用好李笠,李笠也能安心做大梁的忠臣;
如果,大行皇帝没有出事,李笠作为国丈、未来皇太子的外祖父,或许,还能做大梁的忠臣。
奈何,奈何...
事已至此,王僧辩明白,换谁处在李笠的位置,也只能走出那一步。
回首看着襄阳城,这里,六十多年前,齐国雍州刺史萧衍起兵,荆襄豪杰纷纷响应,大军浩浩荡荡攻向建康。
六十多年后,萧衍的孙子,也在此起兵,却应者寥寥,很快败亡。
或许是孙辈不顶用?可即便还有儿子在世,又能如何呢?
如果,那年湘东王没有病重离世,压得住李笠么?
王僧辩作为湘东王萧绎的故吏,觉得不行。
若当时李笠要造反,恐怕湘东王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兵马,也打不过李笠。
或者说,自从李笠在徐州站稳脚跟后,朝中就没人可以制得住这头猛虎,只有先帝父子,尚能用恩义驯服对方。
此次诸王起兵,李笠甚至都没动用徐州军,以及几位麾下大将,就轻而易举将诸王击败。
根本就未用全力。
王僧辩知道自己即便站在诸王这边,也改变不了结果。
李笠手下精兵强将不少,譬如在鄱阳的同党,靠着临时拼凑的“义军”,直接就在彭蠡湖一战,把萧大临的水师击败。
义军又走安成步道,强攻临湘,俘虏湘州刺史、武宁王萧大威。
而三吴地区,击败南康王、义安王的那个带兵将领,是徐州刺史梁森的弟弟梁淼,李笠连建康驻军都没动用。
此次西征,作为行军都督听王僧辩节制的李昕,是李笠的侄子,李昕带领千余骑兵为前军,攻势十分犀利,连战皆捷,甚至智取江陵城。
可见,即便李笠“单干”,光是李昕、梁淼两人打头阵,加上鄱阳“义军”,就足够诸王兵马头痛的。
遑论梁森、彭均、黄?这几员大将出击,要知道,这三位在前次北伐期间的表现十分显眼。
诸王此次兵败,意味着宗室大势已去,梁国国祚,怕不是要结束了。
王僧辩正感慨间,一阵交谈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循声望去,却是行军都督李昕和税署官吏交谈,似乎说的是修葺营垒事宜。
总税司下辖税署的事情,和王僧辩无关,他也管不着,但李昕却能管,因为李昕是代表李笠来的。
王僧辩关注的人,是李昕身边一个中年男子,那个中年男子名为梁孝言,是李昕的行军军军司(监军)。
王僧辩不认为李笠会对侄子不放心、特地安排个监军来监督,所以他认为这个气度非凡的“梁军司”,恐怕另有重任。
之所以王僧辩认为此人气度非凡,是因为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一种只有封疆大吏才会显示出来的气质。
王僧辩因为军务,常和李昕接触,那个梁军司一直跟在李昕身边,所以对方的气质,让王僧辩印象深刻。
一个人的气质,很难装出来,尤其是眼神,王僧辩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倨傲。
仿佛一头老虎,睥睨着眼前小兽。
以李笠如今的地位,王僧辩与其见面时,都没在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如此神色,所以他很奇怪:这位梁军司到底是何来路。
王僧辩盯着“梁孝言”,化名“梁孝言”的段韶,注意到了,他对看过去,见是行军总督王僧辩看着自己,目光交错了一下,转到别处去。
很遗憾,你不是我的对手。
除了李笠,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段韶如是想,作为李笠的手下败将,其实他还是不服气,认为当初是自己一时大意,被李笠用水攻得逞。
要知道李笠如此狡诈,他当时注意一点,就不会吃败仗了。
但是,现在的李笠实力比当初增加许多,所以段韶有时会想,若自己逃回齐国,点起晋阳精锐来找李笠算账,野战正面交锋,有把握打赢么?
他很快想到李笠展示过的一件武器,那武器的威力之大,超乎想象。
想到这里,段韶只觉无奈:我就算逃回去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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