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官邸,书房,李笠正与黄姈一起看账本,新年将至,李府今年一年的收支账目,也大概有了眉目。
简而言之,有盈余,收入虽高,开支却很大,可称花钱如流水,年底结算,能有盈余,难能可贵。
李笠看着那惊人的开支,挠挠头:“还得想办法多赚钱,譬如明年夏天,我再多孵化些鱼苗,感觉钱不够用啊...”
“你是因为要养兵,养马,当然花钱如流水...”黄姈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做个富家翁,可就是富可敌国了。”
“做个富家翁?曹爽也是这么想的,司马懿放过他了么?”李笠摇摇头,“若是虎豹强壮,倒是好事,可猪圈里的猪强壮了,就危险了。”
这道理黄姈明白,所以她纯属感慨,合上账簿,问李笠:“忙了大半年,你和鄱阳王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吧?”
“嗯,好不容易完成了,可累得我哟...”李笠向后一躺,躺在榻上,翘起二郎腿。
黄姈凑过来,推了推肩膀,李笠便转个身,趴着,让黄姈给自己捶背。
大战结束,朝廷的封赏已经下来了。
梁森、彭均、武祥、黄?此次作战各有表现,凭借军功,升军号,或升官,或进爵、加食邑。
其他立了战功的徐州军将士,各有收获。
这就是李笠给部下创造的机会,连战皆捷,各人凭表现刷军功,升官升军号。
他本人,凭军功,进爵彭城郡公,加食邑,加班剑二十人。
班剑即“斑剑”,为漂亮斑纹装饰的佩剑,佩戴斑剑的武士,是彰显荣耀的仪仗随从。
但这都不是李笠最想要的,他这么拼命,当然是要和辅政的鄱阳王做一番交易,现在,交易完成。
第一,拜李笠为徐州牧,都督淮北诸军事。
第二,置淮北屯田都督府,以战功卓越(李笠推荐)的砀郡郡守彭均为屯田都督,于淮北行‘卫所军屯’,解决淮北各军军需。
第三,徐州军府营兵员额,增加一万,所需钱粮,徐州自筹。
第四,这有些隐晦,就是他的左臂右膀,至少有两个人能凭军功,在淮北做刺史。
现在,一个是梁森,一个是黄?。
这就是李笠要的交易,自己做徐州牧,心腹中的一位(按军功大小排位)做屯田都督,开始大规模种田。
鄱阳王也不亏,从年初的破获谋逆大案,到后面一系列对齐作战的大捷,都能给他这个辅政藩王刷‘领导有方’的功劳。
但李笠想要当州牧,很难,因为这是很特别的官职。
州牧在州刺史之上,主要为荣誉性质,且意义特殊。
梁国五十多年来,州牧一职极少出现,一次是追赠临川王萧宏为扬州牧。
一次是中大通年间,魏国内乱时,梁国封南附魏国宗室元悦为魏王,封魏国降将范遵为安北将军、司州牧,又派兵护送这两位北上。
还有一次,是太清年间,封魏国(东魏)叛将侯景为豫州牧。
除此之外,高祖(萧衍)当年即将受禅时,封梁国公,拜扬州牧。
所以,州牧一职很罕见,一旦授予,意义非凡。
李笠升为徐州牧,靠的是过硬军功,即将以州牧一职,都督淮北诸军事。
就是扛起整条淮北防线,率领淮北驻军,防御齐国。
李笠目标是做徐州牧,鄱阳王萧范要拉拢他,当然没意见,但前提是李笠立下足够的军功,足以平息一切质疑。
现在,李笠做到了,达到了‘交易条件’。
而徐州军的‘凶残’表现,也让鄱阳王生不起任何违背承诺的心思,于是交易顺利完成。
李笠这个微寒出身的武人,得了州牧一职,即便有再硬的军功,从此也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成为许多人眼红、诽谤的目标。
不过李笠不在乎,有了职务之便,就有了更多的发展空间。
黄姈高兴之余,却有些疑惑:“朝廷不怕...不怕你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么?”
“我说过的,数学里,正负相加,正好抵消。”李笠笑道,“你看,扩大募兵员额,以及大规模屯田,意味着什么?”
黄姈仔细一想,瞪大眼睛:“莫不是,朝廷认为,你从此就成了守户之犬?”
“哈哈,没错!”李笠点点头,分析起来。
大规模屯田,意味着开垦大量荒地,并要花数年时间耕作。
而要守卫这些土地,就得扩军,于是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屯田兵分散在屯田区,最多打打小股盗贼,面对入侵的敌国大军,屯田兵自保都难,所以需要战兵来御敌。
那么,为了保护屯田成果,即便徐州军增加了一万,却依旧无法轻易离开徐州。
因为徐州为四战之地,必须留有足够的战兵,才能更好地保卫屯田成果。
徐州的坛坛罐罐越多,徐州军就越‘难舍家宅’。
如果某一天,徐州牧李笠要造反,挥师南下,必然导致徐州空虚,那么恨李笠入骨的齐国,必然会趁虚而入。
徐州地区无险可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在齐军铁蹄下必然面目全非,那么,徐州军将士,能安心跟着李笠南下么?
不能。
所以有了“屯田”这个牵制,徐州牧李笠,就会被困在徐州,当个守护之犬。
即便坐拥雄兵数万,也只能守着淮北徐州,守着梁国的北大门。
李笠又说:“此其一,其二,朝廷新复淮北全境,为了收买民心,许诺十年不征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许多淮北州郡,驻军所需粮草,只能靠后方运来,或者在当地高价购买,这对于朝廷来说,是极大的负担。”
“新复淮北州郡,城防要加固,要养兵,要备战,防御齐国的反扑,这得花掉去多少钱粮?”
“所以,在淮北实行军屯,淮北州郡做到自给自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淮北、河南连在一起,都是平原地区,齐军于丰收季节前来犯,那么耕种了大半年的田地,恐怕会颗粒无收。”
“这么耗下去,朝廷可耗不起,所以,必须有一位大将在淮北镇守,都督淮北诸军事,带着一支能打硬仗的军队,击退齐国的袭扰。”
“那么,骁勇善战又会经营产业的李三郎,就当仁不让了,为了统率各州刺史,自然要高一级,为州牧。”
“要保淮北平安,自然要适当扩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李笠这么一解释,黄姈很快想明白了:“那,我们继续在寒山待着?”
“继续待着,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笠喝了一杯茶,笑了笑:“鄱阳王如今风头正盛,你觉得,诸位皇叔们,服气么?”
黄姈摇摇头:“肯定不服,鄱阳王不是高祖子孙,非帝系宗室,却成了辅政藩王,地位还愈发稳固了。”
“这就如同旁支把持宗族大权,小皇帝的叔叔们,谁会服。”
李笠插话:“谋逆元凶被擒,这个大功,有一半是我送给鄱阳王的。”
“鄱阳王大力支持我和齐军决战,我打了大胜仗,官军收复淮北全境,鄱阳王刷政绩刷得发光,在外人看来,我这个鄱阳人,是不是和鄱阳王勾搭上了?”
“那么,在诸位皇叔看来,鄱阳李三郎,搞不好就是鄱阳王的爪牙,他们若要让鄱阳王靠边站,可不得提防我这个马前卒?”
黄姈叹了口气:“可你并不是鄱阳王的马前卒,不是他的爪牙。”
李笠耸耸肩:“谁信?一个外姓寒人武将,居然做到了州牧,且骁勇善战,一旦起异心,怕不是要翻天。”
“现在,淮北屯田,开垦出来的田地,可以捆住徐州军将士的心思,一旦将士们放心不下土地、家人,就无心随我南下,掺和建康的权力斗争。”
“且淮北和江南之间,隔着淮南,还有长江天堑,人们和猛虎隔着两道墙,心理上是觉得安全的。”
“所以,我想要的,都要到了,坐镇淮北,守住北大门,和齐国死磕,朝堂诸公暂时放了心,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说的是皆大欢喜,黄姈却听出李笠语气中的无奈。
无论事实是什么,在许多人看来,李笠和鄱阳王父子,就是一伙的,一旦...
这种话题说多了败兴,李笠很快提起另一件事:“你三兄,如今凭军功,当上刺史了。”
“消息传到鄱阳,你父亲,怕不是要笑得合不拢嘴。”
黄姈闻言笑了笑,没回答,不过心里确实高兴:父亲听到这好消息,怕不是要喜极而泣。
谁能想到,鄱阳城里开赌档(早已关门)的黄大车,居然有个儿子出息了,做了“使君”!
州刺史,根据州的级别,班秩各有不同,诸如江州、荆州刺史这样的大州刺史,和寻常州刺史,分量完全是不同的。
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使君(对刺史的称呼)就是大得顶天的官。
李笠想着黄三郎这昔日的“黑二代”,如今成了“使君”,不由得感慨:老丈人,我算是对得起你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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